440章 將軍不戰
440章?將軍不戰
大漢公民范文虎?陳淑楨、文天祥二位忠貞之士,頗有點不以爲然,楚風倒是釋然一笑,令人將他宣進殿中。
雙膝一曲,范文虎就要下跪,心頭忽然突的一跳,“哎呀不好,於新朝皇帝駕前,行舊朝禮節,不是自找沒趣麼?”兩條腿跟彈簧似的往上一彈,趕緊站直身子換了漢禮,拱手作揖道:“大漢帝國公民范文虎,覲見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出了身冷汗,范文虎心頭卻有些恍如隔世的唏噓:正所謂南人作揖,北人行跪禮,往日爲大宋朝官,只跪天地君親師,於同僚貴官作揖便可,及待投降了蒙元,任你多大官職多高位分,親王宗王那顏勳貴,但凡官大一級就得跪接跪送,只叫膝蓋頭整天不得閒暇。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你做了漢『奸』?什麼虎踞兩浙雄視天下,那是騙小孩子玩玩的,實力究竟如何,自己還不清楚嗎?
范文虎滿以爲這輩子就頂着漢『奸』的大帽子,一直跪下去了,哪曉得風雲突變天翻地覆,大漢帝國從一隅之地到席捲江南半壁,不過三五年而已!而他這位大漢『奸』,居然也棄元歸漢!
在北元時,雖爲兩浙大都督,卻整天跪着;歸漢爲普通公民,卻挺直了腰桿陛見皇帝,何啻天淵之別!
一時浮想聯翩,范文虎竟忘了來意,李鶴軒只道他又玩什麼鬼花樣,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射』來:“範先生此來,有何事見教?”
言語雖然客氣,目光中帶着的寒意卻讓范文虎渾身炸起了雞皮疙瘩,心頭苦笑:兵權已盡數交出,葛明輝、吳耀文等嫡系將領和範家子侄,全都解甲歸田,漢軍派駐軍官一直下到了牌一級,範某還能在你活閻王面前玩什麼花樣?
他趕緊恭恭敬敬的朝楚風施禮道:“僞元兩浙大都督府邸偏狹,惟臨安故宋皇宮軒敞,範某派子侄輩前往灑掃一新,恭迎皇帝入駐。”
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趙顯降元之後,故宋皇宮就沒人居住了,就連執掌兩浙的范文虎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則叛宋降元就被人指摘了,公然鳩佔鵲巢,不是更加罪惡昭彰嗎?二則身爲貳臣,終歸被蒙元疑忌,搬進前朝皇宮居住,無疑犯了大都城中那位蒼天之主的忌諱。
現在好了,大漢帝國已據江南半壁,疆域與故宋高宗南渡之後相差彷彿,揚威海外、高麗口木三佛齊等萬國來朝,便是故宋全盛時也聞所未聞,儼然得天道,爲正朔了,皇帝入駐前朝皇宮,正是名正言順。
搬進故宋皇宮?陳淑楨、文天祥等曾爲宋臣者,雖然故宋末帝趙昺早已宣佈退位,卻總覺得有點不習慣、不合適;陸猛等匠戶系官員則相視而笑,皇宮對於他們這些生長在臨安船場的貧苦匠戶子弟,少年時都是一個天堂般的夢想之地,現在若隨皇帝搬進去,何樂而不爲?
楚風則躊躇着沒有回答,倒是草原上走出的烏仁圖婭不明白這一舉動有多麼重大的政治意義,只管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我在草原上就聽說中原皇帝的宮殿,比天上神仙住的還要富貴華麗,夫君,咱們搬進去住幾天,叫我遼東的表姐妹們羨慕哩!”
中原華夏文明源遠流長,輝煌燦爛輻照四夷,很少有人知道,大遼威震天下的時候,契丹『妓』女爭赴開封,寧願倒賠嫁妝,也要嫁給宋人;大金國雄踞北方,將徽欽二帝擄去坐井觀天的年代,卻有位金朝皇帝以自己不生爲宋人,引爲此生憾事。相形之下,烏仁圖婭對故宋皇宮的嚮往,又算得什麼呢?
但楚風註定要讓她失望了,“我大漢立國與歷朝歷代不同,且並非承繼故宋皇統,如果入駐故宋皇宮,必然讓天下人產生不必要的聯想。”
范文虎帶着家僕們忙了好幾天,花了不少銀子將故宋皇宮裝飾一新,就等着賣這個好,哪曉得楚風不領情呢?他着急道:“皇上,那故宋皇宮殿閣華麗,不用實在浪費,陛下天子之尊,何必屈身於這小小兩浙大都督府中?”
“嗯?”李鶴軒鼻子裡冷哼一聲,“莫非範大人嫌我等在這大都督府中待得久了,想我等快些離開,好重新住進來?”
范文虎聞言面『色』一滯,這府邸可是北元的兩浙大都督府,李鶴軒的指摘,已有誅心之論了。
他額頭冒汗,趕緊道:“範某一介匹夫,昔年犯下彌天大錯,蒙皇上不殺之恩已是銘感五內,豈敢有所怨望?此心惟天可鑑,求皇上、李大人明察!”說罷可憐巴巴的盯着楚風,盼着皇帝替自己說句話。
“你這大漢『奸』也有今天!”陳淑楨心頭暗暗罵了句。她父親陳文龍是當世第一等的大忠臣,西湖嶽王廟殉節天下聞名,所以一輩子最恨漢『奸』叛徒,范文虎雖然及時降漢,但畢竟是數一數二的漢『奸』,豈能得到陳淑楨的同情?
“範先生也是一片至誠,鶴軒倒是多慮了。”楚風笑着對李鶴軒擺了擺手,現在的范文虎,就是隻沒了牙的老虎,只能任人處置了,奏請移駕皇宮,大約是想阿諛討好,倒不會有什麼大陰謀。
范文虎聞言頓時有知音之感,豈止銘感五內,簡直要結草銜環以報了,只不知當初大宋皇帝對他解衣推食的時候,此人是否也有同感?
但楚風並不準備改變決定:“我聽說故宋皇宮規模不小,能居住數千人,我大漢皇宮中只有五位皇后,僕『婦』尚不滿百人,住進去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跟個荒廟差不多,晚上只怕還要撞見女鬼、狐仙哩!”
范文虎訕笑着道:“皇上身邊只五位皇后,也算克己的了,以帝王之尊而事上天,享天下之奉,便有三宮六院,也不爲過。江南女子世稱絕『色』,吾皇不妨廣採秀女以實後宮……”
話音還沒落地,陳淑楨已是柳眉倒豎,心頭火起,畢竟狀元府大家閨秀出身,還沒想好如何答對,烏仁圖婭卻搶在了她前面,指着范文虎破口大罵:“老傢伙不識羞,當我夫君和你一般荒『淫』無道麼?夫君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傑,以天下蒼生爲幾任,怎麼會在什麼秀女粗女上下功夫!”
楚風鬱悶的『摸』了『摸』鼻子,心道我還沒開口反對呢,你倒先搶着回絕了,待要說點什麼場面話,卻見陳淑楨指了指烏仁圖婭,又指了指自己,豎起食指中指比了個“二”,又遙指南方,比了個“三”,如櫻桃般豐潤嫣紅的嘴脣微微翕張,嘻嘻一笑。
陳淑楨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這裡不過是烏仁圖婭和她兩位,前者單純好糊弄,後者寬容大度,琉球還有三位,敏兒倒也罷了,趙筠、雪瑤兩個刁鑽古怪可不好對付,你楚官人可得想想清楚,否則哪天晚上來個車輪大戰,哼哼哈嘿!
大姐,我只想想罷了,想想都不行嗎?就這麼信不過我?楚風慢慢靠過去,用只有陳淑楨能聽到的聲音問道:“本夫君不是那等喜新厭舊,貪花好『色』的人吧?”
“就是就是,一點沒錯!”陳淑楨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讓楚風好一陣無語。
烏仁圖婭出言斥責,范文虎則是驚詫莫名,心說這位草原公主的妒意也太大點了吧,哪位帝王不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
哪知道楚風不僅不制止,還笑着道:“我的第五皇后在草原長大,生『性』是如此直率,範先生幸勿掛懷。我這五位皇后呀,有統兵大將,有庶政相才,有醫國聖手,還有草原公主,一個比一個刁蠻兇悍,若是選了嬌嬌怯怯的秀女來,只怕要被她們欺負。還是算了吧!”
世間哪得第二個統帥大軍抵抗韃虜的陳淑楨,哪得第二個忠孝兩全秀王府的公主,哪得第二個盡得陳宜中真傳的女名醫聖手?便是王敏兒,烏仁圖婭這般沒什麼大本領的,一個有匠戶系遍佈朝中諸多官員爲後盾,一個是遼東十萬控弦之士的主人,便是范文虎搜遍天下,也難再找出可與她們抗衡的人選。
只楚風說自己的五位皇后刁蠻兇悍,倒是報了一箭之仇,穩重如文天祥者,尚且微笑不語,年輕一輩的陸猛、李鶴軒則笑得直打跌,陳淑楨雙頰暈紅是不消說,天不怕地不怕的烏仁圖婭,也免不得微『露』羞意。
范文虎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非但沒有討好皇帝,反而得罪了兩位皇后,心頭惴惴不安,只好對天默祝,但願這兩位難纏的皇后,千萬別對着陛下吹枕頭風,否則自己這把老骨頭,真不知要拋到哪裡去了。
“我意已決,故宋皇宮體制,也不合我大漢帝國之用。便改爲博物館,陳列歷代古籍珍玩,供百姓參觀瞻仰;另於臨安擇地營建規模小的宮室——也算新朝新氣象了!”
楚風一錘定音,讓范文虎絕了指望,老臉瞬間變得有些兒蒼白,苦笑着預備告辭。
但他沒有想到,楚風接下來問道:“範先生閒居家中,有什麼爲難的事情麼?只管提出來,我們可以商量麼。”
在此時此地的范文虎聽來,楚風的話不啻仙音,他趕緊提到:“惟願皇上替小人題寫一幅對聯貼在門上,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范文虎磨蹭了大半天,就爲一幅對聯?楚風百思不得其解,納悶道:“鋼筆倒也罷了,對聯是要用『毛』筆題的。本人的大字乃是有名的雞抓狗刨,連剛出師的蒙童見了都要大笑一番的,範先生何必強人所難?”
剛剛停下來喘口氣的朝臣們,聞言又是一陣鬨堂大笑,皇帝的鋼筆字尚且湊合,『毛』筆嘛,彎彎曲曲的,離什麼顏體柳骨呢,差着十萬八千里,跟懷素、張旭的狂草書,倒是有唯一的共通之處——幾乎無人可識!
楚風這一問不要緊,范文虎吭吭哧哧的半天開不了口,再三催促才說了實情。
大漢言論自由,現在發行的報紙,早已不止朝廷的大漢國家報一枝獨秀了,辦報有利可圖,還能宣揚自己的政治思想,不僅各利益集團辦報,就是鄉下有幾文閒錢的不第秀才,也印上幾份,把沒人賞識的文章,無人聽聞的書文登載上去,求個揚名立萬。
這當中,由東印度公司辦的《海外紀聞》,朱熹門徒的《儒林》,以及獨立辦報的《朝野新聞》,發行最爲廣泛,影響最大。
報紙一多,言論就紛繁複雜各抒己見。
范文虎降漢,不僅免了江南兵災,還迫使伯顏在溧水城下自戕而死,而且兩浙軍兔子不吃窩邊草,之前也沒敢屠戮百姓,算下來功過相抵,所以大漢既沒有任官,也沒有治罪,讓他自去做富家翁罷了。
對這事,有的人認爲處置得當,但也有人認爲范文虎罪惡極大,功勞尚不足以抵償罪過,若不嚴加懲治,將來異族入侵之際,難免有牆頭草抱着同樣的想法,哪邊強盛就倒向哪邊。
於是這些人便在報紙上口誅筆伐,把范文虎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當此時,有些故宋盡忠殉節將士的家屬,和被兩浙軍中不肖之人欺負過的百姓,就在報紙鼓勵下打到範府門口,整天嚷着要捉范文虎認罪伏法。
范文虎是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論兵權沒兵權,又不敢放家丁驅趕,就算找新設立的警察,人家也躲着他幾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想辦法整治故宋皇宮,討好楚風,以求討得幅御筆對聯貼在門上,作爲保平安的護符。
明白了原委,楚風哈哈一笑:“我大漢警察是秉公執法的,百姓有集會、示威之權力,若是深夜嚷鬧吵到你家睡覺,或者意圖衝進府中打砸,警察要是不管,你只管找他們局長,局長不管,找江浙總督文大人,再不然直接找我都行!”
范文虎苦笑:便是百姓只聚在門首嚷鬧,又不觸犯國法,卻讓闔府上下雞犬不寧,警察也不管吶!
“罷了罷了”,楚風指着文天祥道:“於華夏看,範先生自然功罪相抵;然則以王朝論,範先生罪在叛宋,功在降漢,於我大漢帝國終歸有功,便請文大人以江浙父母官身份,替他題寫一幅對聯吧!”
李鶴軒在背後豎了個大拇指,讓剛正不阿的文天祥替范文虎題字,這話兒能好聽嗎?皇上您高,實在是高!
范文虎則是亦喜亦憂,喜,文天祥爲江浙總督之尊,又是故宋頭一號大忠臣,他提寫了對聯,還有誰好意思上門鬧騰?憂,這位故宋丞相只怕恨自己入骨,他題寫的對聯只怕不怎麼好看咧。
“遵陛下命!”筆墨伺候,但見文天祥沉腰坐馬、氣運丹田,飽蘸濃墨後,在上好宣紙上寫下墨跡濃稠、字體勁節的數行大字,上聯道:“殿帥叛宋是罪魁”,范文虎心頭一寒,暗道不妙,卻見文天祥繼續寫道,“都督降漢實功首”,范文虎又是一喜,覺得還算客氣,哪曉得最後文天祥寫下橫批,四個大字:“將軍不戰”。
將軍不戰,好個將軍不戰,不管叛宋降元還是棄元歸漢,不管身爲故宋殿帥還是北元大都督,不管犯罪還是立功,范文虎此生經歷就兩個字:不戰。
北元南侵他不戰,是罪,大漢北伐他也不戰,是功,惟不戰二字囊括平生,可謂貼切,內中的譏嘲之意又分外鮮明:將軍便當要戰,不戰之將是如何來的?實在叫人齒冷。
范文虎拿着對聯離開了,酸甜苦辣惟有自己心頭一清二楚;大漢帝國的君臣們,則就目前攻守方略,展開了新的討論。
此時范文虎、呂師夔等人懾於漢軍兵威,主動交出兵權,致仕做富家翁去了,畢竟關鍵時刻棄暗投明——或者說見風使舵的本領高強,免了江南百姓一場兵災,減少了萬千士兵的犧牲,也算功罪相抵罷了。
江南各部二十六萬新附軍,多是老兵油子,且範家軍多年不經戰陣,兩浙軍向來又『奸』又滑,便裁汰十之八九,其餘擇優錄入漢軍;呂師夔麾下六萬步騎,則是當年襄樊精兵,相對好一些,就只裁汰六七成,剩下三分之一補錄漢軍。
兩部挑選出來的士兵約有五萬人,加上閩廣湘贛各地招募新兵,南方三個匠戶營老底子師擴編爲軍的工作,緊鑼密鼓的展開。
“待軍隊編練完畢,咱們就揮師北伐中原,劍指大都,驅逐蒙元入朔漠,光復河山!”陸軍司令陸猛,從來都是個主戰派,目前各大報紙上,速戰速決的論調也是主流,自金兵南侵以來,受了一百多年的氣,誰都想一戰底定天下,直搗大都驅逐胡虜。
“不必這麼着急嘛!華北平原上,咱們還缺一種剋制蒙元騎兵機動力的裝備!”楚風哈哈一笑。
“什麼裝備?是兩千噸級,裝備四十門十二斤重炮的巡洋艦嗎?”烏仁圖婭忽閃着大眼睛,好奇的問道。
楚風搖搖頭,巡洋艦與其說是戰爭需要,不如說是技術儲備的同時,宣揚大漢國力,震懾不臣的工具。
“隨我回琉球吧,在那裡,咱們會看到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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