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章 雙雄會(二)
人如虎、馬如龍。漢軍十餘萬部隊行動之時,非但戰旗有接天連雲之勢,便是大地也在車馬的踐踏下微微震顫,健兒們摩拳擦掌談笑風生,戰歌此起彼伏,準備以高昂的鬥志,迎接即將到來的大戰。
馬車中的楚風卻是無聊透頂,後世的長途車上還放個錄像呢,這從關中到燕雲,足足幾千裡呢,又沒有高速公路,關於戰事早就商量了無數次,做了甲乙丙丁子醜寅卯若干套方案只等着臨戰隨機應變了,無事可做,不調戲調戲陳淑楨,這生活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烏仁妹子還不來幫幫忙,瞧你夫君,這呆子多討厭吶!”陳淑楨開始召喚同盟軍了。
不過烏仁圖婭並沒有響應,她樂呵呵的笑得正歡:“楚呆子不怕麻煩,我還怕呢!除了趙筠姐姐還有誰能制住他?淑楨姐姐,您就多擔待吧!”
“死烏仁。也不把這大馬猴弄走!”陳淑楨越發痠軟無力了,因爲楚風正賊忒兮兮的用手指呵着她柔軟而彈性驚人的腰肢,並且不停向她的耳朵裡吹着熱氣。
終於陳淑楨忍不住了,修長筆直的大腿輕輕一彈,把楚風鐙了開去,女元帥臉紅紅的道:“討厭!沒事你下去搞搞愛兵如子的表演,也讓讓關漢卿那破書多點素材。”
即使是最光明磊落的統帥,也會偶爾玩一點小花招,讓軍心更爲鞏固、士氣越發激昂,道與術,缺一不可。陳淑楨故宋時身爲畲漢義軍統帥、經略閩廣安撫制置大使,自然對這些小花招小手段瞭如指掌。
楚風笑笑,心頭有感,倒是沒有繼續糾纏陳淑楨了。
政治家從來都是黑暗的信徒,往往爲了最光明的目的,卻不得不與魔鬼做交易,何況施點小手段籠絡軍心。身爲大漢皇帝的他,之所以能將光明的一面展現在億兆黎民眼前,只因爲李鶴軒、金泳等人替他做完了所有應該在黑暗中完成的工作。
不過,真的不需要。
初步實現近代化的漢軍,將軍人榮譽、傷病退伍保障、嚴格軍紀、嚴密的條令條例體系、上下有別的軍階制度融爲一體,形成了相當完善的軍事制度,所以並不需要玩解衣推食、與子同裘甚至於皇帝帶頭衝鋒陷陣那套狗血把戲。
事實上,趙筠早就說過,吳起吮瘡而兵卒戰不旋踵的把戲,連春秋戰國時期的老嫗都一眼看穿,當兒子患瘡而吳起爲之吮吸療瘡的時候大哭不止。說“我丈夫患瘡,吳起將軍替他吮吸治療,丈夫就感激無比,作戰一往無前,戰死沙場;如今吳起又替我兒吮瘡,我兒一定回不了家啦”,戰國時的文盲老太太都有這般見識,步兵普遍掃盲教育,技術兵種和軍官接受過近代學校教育的漢軍,還玩這套把戲,只怕傻子纔會相信呢!
楚風心安理得的坐在了馬車中,因爲他明白,與其自欺欺人的作秀,不如保證軍隊有精良而適於作戰的武器、良好的後勤供應、豐厚的軍餉、完善的傷病退伍保障和相對公平的軍銜晉升渠道,這些實打實的東西,比口惠而實不至的虛頭巴腦,更加能提升士氣、凝聚軍心。
這不,大漢皇帝端坐馬車之中,士兵們於烈日之下行軍,卻沒有任何人有那麼一絲一毫的抱怨,因爲他們知道。故宋三百年以來,惟有這位皇帝能讓軍人擁有戰士的無上光榮,惟有他帶領着這支軍隊,從一個勝利走向下一個勝利!
車外,洪亮的軍歌直衝雲霄: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無人,漢道昌,陛下之壽三千霜……
“咕咕,咕咕!”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從車窗處掀開簾子鑽了進來。
楚風哈哈一笑,一把抓住:“嘿嘿,小白又回來了呀,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陳淑楨一臉黑線,雪花是多好的名字啊,楚兄偏偏要給它改個小白,這樣一個顯得有些白癡的名字,真是難以理解的惡趣味!
取下鴿子的腳環,按動精細的機括,掏出薄薄的紙卷,楚風看了看之後就掀起了車簾。
於是,陳淑楨和烏仁圖婭就鬱悶的看着,方纔還一臉“yin賤”的楚風,在車簾掀開的那一瞬間以超過川劇大師的速度完成了變臉,人們能看到的大漢皇帝的表情,馬可.波羅在《東方見聞錄》中略帶誇張的描寫如下:
“目光炯炯,透出深邃的智慧。如夜空中的啓明星高懸天心,緊緊抿着的嘴脣昭示着東方雄主比鋼鐵還要頑強的意志,略微皺起的眉頭象徵着乾綱獨斷的魄力,無與倫比的嚴肅表情透露帝王至高無上的威嚴,啊,他簡直就是力量與意志的完美結合……爲了便於我的同鄉,歐羅巴大陸上的讀者理解,如果把這位君主的冠冕換成月桂花冠,把他腰間的金龍佩劍換成權杖,那麼他就是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神本人。”
面對着以最恭敬的姿態聆聽聖諭的將軍們,楚風將小白鴿子腳環中的紙條遞給了法本,然後嘴脣中只冷冷的蹦出幾個字:“乙方案,關門打狗!”
從法本、王立到普通士兵全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對未來的勝利完全沒有任何疑問,瞧,果然不愧爲大漢帝國開國之君,力抗蒙元恢復中華的曠世雄主,那威嚴的神態、那惜字如金的聖諭,無不昭示着對勝利的絕對把握,無不表現出乾坤握於掌中、天地任我縱橫的雄姿英發!
可當楚風放下車簾的0.0001秒,這傢伙如岩石般沉毅、鋼鐵般堅強的表情,頓時嘩啦啦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緊抿着的嘴脣賊忒兮兮的笑着。“晨星般閃爍”的眼神色眯眯的在兩位皇后的敏感部位掃來掃去……
陳淑楨和烏仁圖婭無奈的對視一眼:“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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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城下,忽必烈揮兵展開了進攻,灰白色的蘇錄定戰旗代表着傳承自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赫赫兵威,蒙古武士們也竭力維護着祖先的尊嚴,蘇錄定戰旗所指之處,必定由萬戶、千戶親自打頭陣,以戰不旋踵的氣勢發起決死衝擊。
因爲大都城垣的特殊結構,進攻的主力放在城南。
大都城是忽必烈搜刮漢地百姓血汗所建,但早在數千年前這片土地上就有華夏兒孫繁衍生息,燕雲之地,乃是燕太子丹叱詫嗚咽、高漸離擊築、荊軻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故地,荊軻慷慨悲歌之易水,奔流不歇直到千年以降。
遼朝以北平爲“南京”,金朝則設爲中都,蒙古滅金之後,在緊鄰金中都的北面建設大都城,經歷了戰火洗劫而破敗凋敝的金中都就成了大都南城,成爲貧苦漢民百姓居住的貧民區,而新建設的大都又被相對的稱爲北城,成爲蒙古色目貴官居住之地。
南城,也即是舊金中都的城防早已破敗不堪,所以大漢堅壁清野,將南城居民和城市周邊鄉村農戶,全部撤入北城,正好漢軍入大都,蒙古色目富商貴官們或者跟着北元跑掉,意圖僥倖而留下來的,因爲欠下百姓累累血債被依法審判,許多華堂美宅變得空空如也,於是就做了安置百姓的居所。
元大都東、北、西三面皆有護城河圍繞,惟緊貼南城的部分沒有護城河,忽必烈輕騎而來,自然不會攜帶大批攻城器械,雖可伐木製造雲梯、衝車、回回炮,到底麻煩許多,只有從南城進攻,既能讓士卒在被百姓捨棄的房舍中宿營,又能拆房樑做雲梯,取磚石爲回回炮彈丸,甚爲便利。
城牆上的漢軍兒郎,見到敵人拆掉民房房樑做雲梯,宿營的也任意拉屎撒尿糟蹋,都是氣不打一處來,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如山峰一樣屹立在城頭,迎接着敵人一波的衝擊,同時用火器給攻城的敵人以重大殺傷。
又打退了一次進攻!
城牆上留下了敵我雙方的鮮血。黃土密密實實夯築、連尖刀也插不下去的城牆,被鮮血浸得烏紅烏紅,順着往下流,巍峨的城牆掛上了一道道血之瀑布,城頭上的漢軍士兵們擦槍的擦槍、包紮傷口的包紮,準備迎接下一次進攻。
姜良材幸運的在盧溝橋戰鬥中活了下來,副連長劉國泰也還完完整整,只不過前者的臉頰上多了一條白布繃帶,敵人的流矢給他的腮巴子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後者的左手裹成了一個球,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好像缺了點什麼——昨天一名勇悍的蒙古武士,用彎刀給劉國泰身體上添加了從軍以來的第二十三處傷口,他失去了左手小指和無名指的半截,但他也讓那個蒙古武士付出了代價:生命。
緊急關頭,輕傷不下火線,軍醫給包紮了一下,血戰淮揚連的兩位正副連長就再一次走上了前線。
“笑話,我血戰淮揚連又不是娘們兒,漫說手指頭缺了點,就是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個疤!”
姜良材想起昨天戰友對勸他休養的女醫務兵說的話,以及那位漂亮女兵忽閃忽閃如同蝴蝶翻飛的睫毛,還有她旁敲側擊得知劉國泰家中已有妻兒後非常明顯的落寞,姜良材的臉上就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直到因爲面頰傷口受牽扯而疼痛,才收回遐思。
通訊兵成萬佳正和幾位百戰餘生的老兵油子們吹牛,幾個人聽得眉飛色舞:“嘖嘖,沒看見昨天替劉副連長包紮的那位女兵,漂亮得跟天仙似的,我那個後悔啊,平時哪次打仗不掛花啊,偏生昨天連根寒毛都沒傷着,否則也讓她替我包紮,漫說斷截手指頭,就是整隻膀子掉下來,也儘夠了……”
姜良材聞言又是一陣好笑,這些大頭兵,慘烈的戰鬥間隙,不談談女人還能談什麼?難道叫他們回憶昨天戰場上張大侉子被一箭射穿了喉嚨然後爬地上嘶吼半晌,最後他們老班長一刀替他解決了痛苦,還是講劉二娃整枝步槍被一個不顧火網愣頭衝刺的蒙古武士削斷,然後劉二娃的腦袋就飛上了丈多高的空中,脖子裡的鮮血像噴泉一樣衝上天?
戰爭是殘酷的,即便是擁有技術優勢的漢軍,也無可避免形形色色的傷亡,士兵們在戰鬥間隙,只有用滿口胡柴來麻醉自己的神經,否則神經一直緊繃下去,終歸有一天會斷掉的。
“哎呀呀,那麼水靈的妹子,既然劉副連長家裡有了妻小,就給我們姜連長介紹一下嘛!”有老兵拿姜良材打趣。
漢軍雖有嚴格的軍階等級,但並肩作戰、經歷過生死考驗的戰友之間就相對隨便得多。
姜良材朝城下啐了一口,捂着臉上傷處,不敢用力,含含混混的罵道:“驢日的許麻子,我看是你動了春心!不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那一臉大麻子跟臨安城裡賣的芝麻火燒也似,人家水靈靈的姑娘,你想也別想!”
士兵們聞言轟的一聲大笑起來,全都拿那許麻子開玩笑,這老兵油子一見自己要成衆矢之的,就趕緊轉移目標:“你們這羣瓜蛋,咱們姜連長是對女兵妹妹沒意思,可有哪個曉得,他老人家的一顆紅心落在誰家裡了?”
“嗯嗯,”老兵許麻子賣了個關子,待衆人靜了下來,才笑嘻嘻的,捏着喉嚨學小孩腔調:“爹,爹你回來了呀,娘,你看爹爹回來了!”
這下子不得了,士兵們笑得翻了天,任誰都知道姜良材在攻克大都的入城式上被小孩子抱着大腿叫爹爹的事情,從來沒進過大都的淮揚子弟,竟然在城中有了個“兒子”,豈不是太也好笑?
就連劉國泰也玩味的瞧着姜良材呵呵直笑,淮揚探親接到總動員令回燕雲前線,在南城幫那一家子推車的事兒還悶在肚子裡呢,要是說出來,只怕姜良材上門女婿的帽子是扣得死死的了,再也翻不了身。
“我把你個兔崽子!”姜良材連腮巴子上的傷口也顧不得了,舉着巴掌就要揍許麻子,許麻子卻像跟泥鰍似的滑不留手,鑽來鑽去的躲避,臉上笑得跟朵菊花一般,嘴裡還大叫大嚷:“軍法官在哪兒,軍法官來看看吶,連長鬍亂揍人逞兇咧!”
一時間,血戰淮揚連駐守的這段城牆上,士兵們嘻嘻哈哈的鬧成了一團。
陸軍司令陸猛在百米外的城門樓子上與副司令兼第一軍軍長陳吊眼相顧一笑,即使是不苟言笑的陸猛、眼睛一瞪就讓最膽大的老兵油子害怕得發抖的陳吊眼,也難得的輕鬆片刻:血戰淮揚連的野小子們,打仗野起來不要命,這戰鬥間隙放鬆放鬆也是應有之義嘛。
漢軍官兵就是這樣,平時生活中可以嘻嘻哈哈、可以稱兄道弟互相拍肩膀,但訓練場和戰場上就只有上下級沒有親兄弟,嚴格的紀律條令條例規範軍人的一切行爲,違紀輕則挨鞭子重則上軍事法院,但就算剛剛被揍了一頓的士兵,下來還能和打他的軍官勾肩搭背——因爲所有人都知道,懲罰犯錯者的決不是軍官,而是軍中紀律!
北平百姓們上城勞軍來了,熱騰騰的蒸餅子、香噴噴的羊雜湯、井水裡冰鎮的酸乳酪、麻辣鮮香的豆腐腦,充滿了北地風情,讓激戰後的漢軍士兵們大快朵頤。
漢軍並不缺乏食物,相反,從被服到糧草的供應都很充分,北平作爲東面行營所在地更是囤積了大批物資,所以戰前部署中,曾多次通過地方官申明不需要百姓犒勞。
可無論怎樣申明,都無法阻擋北平百姓犒勞自己家園的保護者的熱情,當白髮蒼蒼的老人頭頂食盆跪下的時候,被大漢皇帝楚風譽爲“最純粹的軍人”的陸猛,也不得不收回成命。
“既能滿足北平百姓高漲的熱情,又能激勵我軍的鬥志,最後還可以適當減輕軍需消耗,何樂而不爲呢?”陳吊眼這樣勸陸猛,“事實上,畲漢義軍時代,每當村寨出現勞軍場面,我軍的戰鬥意志就會直線上漲。”
“嗯,我只是擔心部隊形成白吃白拿的風氣……不過這樣倒也有個好處,可以讓部分炊事兵騰出手來,加入戰鬥部隊。”陸猛沉吟着,改變了成命。
此時城中漢軍只有第一軍軍部直屬各部隊,以及一個整編步兵師的兵力,陸猛、陳吊眼從盧溝橋收縮防禦自然有他們的考慮,但兵力不足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漢軍的炊事兵、輜重兵、工程兵、醫務兵等等輔助部隊,都經過新兵營的基本軍事訓練,進部隊後也有所強化,拿鍋鏟的炊事兵一樣會打槍會扔手榴彈會拼刺刀,只是比一線戰鬥部隊稍遜而已。
要是百姓承擔了部分炊事兵的工作,就能騰出部分兵力填上一線戰鬥部隊,這纔是陸猛考慮的重點。
“難怪皇上說他是最純粹的軍人!”陳吊眼有些敬佩的看了看陸猛。
自到北平之後,苦受遼、金、蒙古三朝數百年荼毒之燕雲百姓,簡直如大旱之逢甘霖、嬰兒之望父母,恨不得傾其所有來勞軍呢!
這不,今天中午,城中百姓又自發的組織起來,將自家燒好的飯菜用擔子擔着、用桶兒提着、用盆兒端着,絡繹不絕的送上城頭。
滿臉溝壑縱橫的古稀老人,伸出手巍巍顫顫的撫摸着士兵還帶着青澀的臉龐:“孩兒啊,這麼小小年紀,就爲了大漢打江山,替咱百姓揍韃子,不容易啊!”
中年大娘略帶着歉意:“聽說你們淮揚那邊都是吃米飯的,咱這兒沒那麼多大米,只好做桶面片湯。不過,大娘熬的面片湯,街坊鄰居都說味道還將就。”
這哪兒是面片湯?士兵們從熱氣騰騰的桶中,發現了雞蛋、蔥花、肉片,還有香噴噴的麻油味兒哩!
不少士兵想起了離開淮揚家鄉時,父老鄉親不就是這樣傾其所有的送別嗎?還有從故宋時期就跟着李庭芝死守揚州的淮軍老兵,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當年和韃子浴血死戰,揚州、泰州、高郵各處百姓,不也是把紅心鹹鴨蛋、幹蝦米、小鹹魚、炒蠶豆這些淮揚百姓心目中最好的東西,毫無保留的送到了城頭軍中?
年青的士兵們,眼圈漸漸的有些紅了,那些從故宋時代就參加戰鬥、百戰餘生的老兵,面上還在嘻嘻哈哈,卻不斷有人低下頭,假裝被風沙迷了眼睛,悄悄擦拭着淚水——曾經,我們辜負了淮揚百姓的期許,但今天,我們絕不會再一次辜負百姓的真情!
各部隊主官不失時機的展開了思想教育:“一絲一縷,當思工人紡織不易,一飯一湯,皆爲農夫辛苦耕耘……”
血戰淮揚連駐守的這段城牆上則是另外一種風景,士兵們的臉色全都古怪到了極點,尷尬、吃驚,想笑又不敢笑,死死的憋着,都快背過氣去。
是什麼人,讓這些浴血沙場都不皺一皺眉頭的野小子們憋得如此難受?
禾姑牽着兒子的小手,臂彎挎着的籃子裡裝着親手烙的餅子,風味醇厚的甜麪醬和水水嫩嫩的大蔥——她終於做通了公公的思想,劉老爹讓她隨着街坊鄰居們一道來城上勞軍。
只不知道這些士兵,爲什麼看着我的眼神那麼古里古怪?禾姑有些兒奇怪,又害羞,臉兒低低的垂着,一直紅到了耳朵根,她幾次三番的悄悄摸自己的臉,除了有些發燙,並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呀!
“你,是你來了!”
有些熟悉的聲音,禾姑擡起頭,這才知道那些士兵表情古怪的原因:身前這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漢子,不就是那位入城式上被柱兒抱着大腿叫爹爹,後來又幫自己家推車兒搬家的軍官嗎?
幸好,這次柱兒沒有再叫爹爹,他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小腦袋中不解的思索着:爲什麼娘說下次再見了“爹爹”,不許叫他,否則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士兵們剛纔還拿禾姑和姜良材開玩笑,這下子本人就帶着勞軍的東西上來了,而且不偏不倚,城上兩萬部隊一百多個連,偏偏就到了這段城牆上,若說不是事先說好的,就是說破天也沒人信吶!
就有調皮的士兵,終於按捺不住了,低聲笑道:“咱們連長還說沒動那個心思呢,我看吶,這都可以辦戰場上的婚禮,陣前結婚算了,咱也添個嫂子,連長也多了個兒子……”
“閉嘴!”
“去,小兔崽子,壞了連長的事兒,咱揍你丫的!”
老兵許麻子趕緊捂這新兵的嘴巴,副連長劉國泰則一腿子踹到他屁股上,滿臉黑線,一幅“你小子欠扁”的表情。
說歸說笑歸笑,姜良材雖是戰鬥英雄、功勳連長,年紀也不小了,鬍子拉碴的,又是死了爹孃的人,琉球、臨安、泉州的小姑娘們都要找大漢皇帝楚風那樣少年得志的青年軍官,誰來鳥你三十多四十歲的鰥夫?
能找到禾姑這樣溫柔秀美的媳婦,姜良材就該燒高香啦,要是被這滿口胡柴的傻子攪和了,那纔是要叫撞天屈呢!
所以呀,當禾姑帶着柱兒出現在城頭的時候,血戰淮揚連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們,立刻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寧願讓面部肌肉痠疼難當也決不發出一絲笑聲,唯恐驚走了未來的嫂子,壞了姜良材的好事。
什麼叫壞了連長的事兒?姜良材沒好氣的瞪了老夥計劉國泰一眼,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認錯了爹爹,最多再加上幫着推了次車兒,這樣就算“別有所圖”,那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人家這是隨着街坊鄰居上來勞軍,又不是一個人來的,你們這羣兔崽子呀!
姜良材搖着頭,想和禾姑說點什麼,哪曉得面嫩的禾姑恰好把士兵們的對話聽到了耳朵裡,低垂着頭一聲不吭,白皙的耳朵都變成了赤紅色。
“嗨,我,這……”姜良材也像個毛頭小夥子似的,一時間想不到該說點什麼纔好,憋了半天,吭吭哧哧的,連句囫圇話都沒有說出口來,只把等着看連長大人泡妞的英姿雄風的士兵們,搞得個個心焦,恨不得衝上去替連長說兩句,更有不少人在心裡頭罵了千百遍,衝鋒陷陣就你能,和女人說兩句又怎麼的了,她是老虎不成?還能吃了你?
殊不知,這樣想的毛頭小夥子們,都是在軍營這個充滿陽剛之氣的地方渡過自己的青春歲月,等他們真正見到心儀的女子時,只怕比姜良材更加不如呢!
“我,我先回去了!”禾姑將籃子往姜良材手裡一塞,就待轉身離開,擡頭一眼就見他臉上抱着的紗布,登時腳下就邁不開了,略帶心疼的問道:“你、你這是受傷了麼?”
“嗯嗯,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姜良材憨憨的笑着。
白癡,笨蛋,弱智!士兵們氣得胸膛都要炸了,你就不會吹吹戰場上英勇負傷的事蹟,浴血苦戰的過程?自古美女愛英雄,不靠這些打動她,難不成還因爲你滿臉胡茬子、長得像箇中年大叔愛上你?
一個個自生下來除了老孃姐妹之外,沒有和女同胞說過幾句話的青頭小夥子,在姜良材的拙劣表現前全都成了戀愛專家,每一個人都恨不得一把將他揪下來,自己親自上陣,談好了再換姜良材來纔好。
禾姑定了定心神,也不顧那些士兵的怪模怪樣了,自顧着對姜良材道:“注意點呀,你可是答應了的,戰後要帶柱兒出去玩的。”
“哦哦,帶我騎馬馬喲!”柱兒歡笑着,小手板拍得啪啪響。
姜良材鄭重的點點頭,摸了摸柱兒的腦袋,就好像他自己的小栓子一樣親密,一樣的毛茸茸的手感:“會的,叔叔說到做到。”
怎麼爹爹又變成了叔叔?管他的,只要帶我出去玩就好!柱兒眉花眼笑,開心極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禾姑對姜良材笑笑,又朝着壞笑着的士兵們點點頭:“不耽誤你們打仗,我先走了。”
呃~似乎不容易走掉了。
陸猛在望遠鏡中看得很清楚,敵人又在砍樹、拆房子整修雲梯了,他們還清理了南城門前的空地,形成了一小片開闊地,並且用房樑、椽子、門窗等東西做成了一部相當大的衝車,蒙着一層層厚實的生牛皮,又浸溼了水,在南城民房的掩護下,推着慢慢走向城門洞子。
與此同時,大批騎兵部隊從兩翼呈弧形雁翎陣展開,飛撲而來,步兵扛着雲梯也朝城下猛衝而來。
顯然,忽必烈這傢伙想乘着中午飯百姓勞軍的時候發動進攻,四處亂跑的百姓必然干擾漢軍作戰,元軍就有可能達成事半功倍的效果。
衝刺極快的敵騎藉着南城民居的掩護,已到了城下,拋射出一道道箭雨。
危險!姜良材可顧不得許多,一把抓着禾姑按在了女兒牆後面,只聽得奪奪奪一陣輕響,方纔站着的地方留下了不少箭矢。
城樓上炮火立刻開始關注敵人,一陣陣鳴響的大炮,給蒙古軍以慘烈的殺傷,衝到城下的敵人,則被組織起來的排槍成片消滅,暫時還沒有進入蟻附登城的階段。
有百姓受傷了!
忽必烈非常狡猾,剛剛發起的進攻,士兵們還在拆南城的民房,熱氣球上看得清清楚楚,可就在一瞬間元軍就進入了戰鬥狀態,蒙古武士們飛快的跳上馬背,向着城牆猛衝。
少部分百姓下了城牆,大部分還留在城上,蒙古軍的箭雨拋射,給沒有盔甲防護的百姓帶來了殺傷。
有士兵將百姓壓在身下,用堅固的盔甲和寬闊的胸膛來保護他們,更多的士兵用排槍和手榴彈給突然發起進攻的敵人以迎頭痛擊,打下他們的囂張氣焰。
永遠不要和漢軍對射,弓箭不會是火炮、步槍和手榴彈的對手。這是元軍和漢軍多次作戰後總結的經驗教訓,所以在用箭雨干擾城上火器發射的同時,蒙古軍豎起了雲梯,開始蟻附登城。
漢軍士兵們拼命加快發射速度,姜良材得發燙,不顧皮膚被槍匣灼燙的疼痛,他接連不斷的重複着裝填、發射的動作,除非溫度高到火藥入膛燃燒的程度,否則他會一刻不停的打下去。
開玩笑,城上這許多百姓沒來得及走,要是讓敵人衝上來還得了?那將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但敵人進入蟻附登城階段之後,火炮因爲射角的關係,基本上對城下的敵人沒有什麼作用,只能阻截敵人身後的後續部隊。
手榴彈只能炸腳下,豎起的雲梯上爬着的元軍卻炸不到他,因爲漢軍所用的手榴彈是粗略的延時引信,做不出精密的碰炸引信,而且每顆手榴彈的爆炸時間不是那麼精確,有的拉弦後四秒鐘爆炸,有的四點五秒,有的又是五秒,漢軍士兵們做不到後世電影中那種拉弦後留在手中兩三秒,然後再扔出去凌空爆炸的高難度動作。
所以,除非手榴彈在地面爆炸直接炸斷了雲梯的腳,否則很難對爬上來的敵人構成傷害,眼看敵人就要登城了!
“狗日的韃子,去死呀!”一聲清脆的呼喝,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從姜良材身邊飛下,不偏不倚砸中正在爬雲梯的元兵的腦門,那元兵唉呀媽的一聲叫喚,就四仰八叉的倒了下去,眼見不活了。
姜良材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身邊的禾姑,這位嬌弱的女子因爲用力還有些微微氣喘,臉蛋上也是佈滿了紅霞,可方纔那塊砸中元兵的石頭,又不折不扣是她拋下的。
牛啊!看到這一幕的老兵油子們都一挑大拇哥:姜連長自己浴血沙場且罷了,連找的婆娘都這般兇悍,不愧爲血戰淮揚連的連長啊!
城牆上從北元時期就準備了許多滾木擂石,百姓們見禾姑立功殺敵,也就有樣學樣,磚頭、石塊雨點般砸下去,北平城中居民百萬,這上城來勞軍的百姓數量便以萬人計,這下子不得了,石塊與瓦片齊飛,板磚共長天一色。
遠處觀戰的忽必烈差點吐血,這大都城牆是他命郭守敬修建的,特別高大巍峨,百姓們居高臨下砸石頭,威力相當可怕,只要命中至少就是頸斷骨折,蒙古武士們就像下餃子似的從雲梯上往下掉。
瞧出了便宜,城上城下的百姓奔走相告,短短時間內,怕不有十萬人上城協助防守,另有十萬人在城下搬運石塊瓦片板磚。
漢軍火槍火炮打近的,百姓板磚石塊砸城牆下面的,居然配合形成了遠近雙層火力網,試想一下,十萬人同時朝下面砸石頭,是個多麼激動人心的場面。
不帶這麼玩的呀!忽必烈欲哭無淚了,怎麼大都百姓突然變得這麼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