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章 邦有道

584章 邦有道

大地‘春’回、冰消雪化。一歲一枯榮的離離原上草,頑強的生命力於冰雪下渡過了嚴寒的冬季,當融融‘春’日普照塞北草原的時候,嫩草衝破土層的阻礙,新綠破土而出。

包克圖以南,歷經千年滄桑之後剛剛煥發新生的秦直道上,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在晨風中獵獵飛揚,無數身穿黑‘色’制服的漢軍士兵,組成一眼望不到頭尾的長龍,鯨皮靴有力的踢踏着,嘹亮的軍歌直入雲霄。

沿着秦直道從關中渭河平原一路北上,走過陝北山區,便來到了草原南緣,一望無際的草原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天空也從山區的狹隘,變得廣闊無垠。

帶着大漢皇帝金龍紋飾的馬車停下了,雪瑤掀開車簾,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然後她就驚訝的張開了小嘴,‘露’出編貝似的銀牙,良久才驚歎道:“多麼美麗的草原。明淨的天空!這、這就是‘蒙’古草原,烏仁圖婭的故鄉?”

若在平日裡,雪瑤雲鬢微‘亂’、峨嵋淡掃的萬種風情,必定會讓隨駕護衛小夥子們一陣目眩神‘迷’,可現在沒有人注意她,因爲官兵們全都愣怔的看着山下廣袤無垠的草原,一時間鴉雀無聲。

草原腹地,夢寐以求的草原腹地呵!這裡可不是遼東,不是東‘蒙’古,而是中‘蒙’古腹地,‘蒙’古帝國崛起的核心,再往北,就是‘蒙’古聖城哈喇和林,聖山不兒罕山,聖河斡難河的所在地!

當先開路的第一軍部隊已經到了山下,踏足於草原的泥土上,數萬士兵、尤其是來自畲漢義軍的老兵們驚訝的發現,他們那位以鐵人著稱,於‘蒙’元南侵國勢方張、華夏陸沉在即時毅然起兵抗元,投入勝利希望極端渺茫的反抗事業,即便最艱難困苦時也沒有皺一皺眉頭的陳吊眼軍長,鄭重的抓起一把‘混’合着嫩草的泥土,緊緊攥在手中,早已熱淚滾滾而下。

“叔祖文龍公,先叔瓚公,興化的闔城百姓……你們在天有靈,看看呵。我們起於閩廣,終於光復華夏,將韃子逐到塞外,今天,我們踏足草原腹地,請各位拭目以待,直搗哈喇和林、封不兒罕山、痛飲斡難河時,晚輩再設酒祭拜諸位英靈!”

第三軍的張世傑、蘇劉義翁婿,還帶兵在半山腰上,兩位將軍也下了戰馬,蘇劉義正想說什麼,張世傑揮了揮手製止了他,然後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布袋。

這個袋子,張世傑已經帶着很久了,即便是作爲他‘女’婿的蘇劉義,也不知道里面裝着什麼,現在謎底看來就要揭曉了。

布袋中,取出一個黑紗包裹的物事,張世傑一層層將黑紗揭開,卻原來是塊藍底金字的牌位——宋太子少保左丞相李忠貞公庭芝之位!

將老友的牌位恭恭敬敬的放置在桌案上,張世傑先大哭三聲。又大笑三聲:“老友呵老友,你死守揚州、盡忠殉節之時,可曾想到十年後我們便能廓清寰宇,更踏足草原腹地,直搗黃龍?可惜,可惜了故友的棟樑之材!”

想到當年李庭芝死守淮揚,謝太后和宋恭帝趙顯還寫詔書令他投降北元,張世傑心頭就難受得厲害,看着金底蒼龍旗下的御駕所在處感慨萬千:若是故宋朝廷有大漢皇帝的十分之一,只怕老友也不會死節於揚州城下;若是及得上漢皇的一半,多半現在老友就和自己聯袂躍馬草原腹地了吧?

血戰淮揚連的姜良材,攻堅英雄連的李世貴,還有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漢軍士兵,或泣不成聲,或心‘潮’澎湃,衛、霍北擊匈奴三千里,李靖、徐世績斬突厥單于,同樣的輝煌,也即將重現,而他們就是這必將載入史冊的偉大時刻的親歷者。

閩廣的浴血,淮揚的鏖戰,嚴冬的霜雪,夏日的暴曬,迎着箭雨的衝鋒,直面鐵騎彎刀的搏殺,在這一刻都被賦予了鮮活的意義,所有人都相信,他們將在大漢皇帝的帶領下,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而他們的雙腳,必將踏足於不兒罕山之上!

是的,毫無疑問,大漢帝國只有銳意進取的皇帝,絕無令百戰浴血變成功虧一簣的十二道金牌!

當然,金底蒼龍旗下除了鐵血大軍,還有許多懷着其他心思的人,譬如跟隨在大軍身後的若干商旅,滿載着江南稻米、四川蜀錦、閩廣機織棉布、開封飴糖、江西茶葉的馬車,在秦直道上隆隆而行,各支車隊打着“鄭”、“祝”、“陳”等等旗號,而經營規模較小的承包商,什麼‘波’斯人依‘波’達,猶太人亞伯拉罕,開封的藍帽回回,都雜處其間,希望能在即將展開的大規模貿易中分一杯羹。

不少青衫長袍頭戴綸巾的讀書人也在這個隊伍中,有些臉皮厚的,或者認得商隊中人的,就坐到了馬車上,而臉皮薄的,或者端着讀書人架子的,就只好靠兩條‘腿’步行。漢軍能做到的步行行軍速度,對他們可是個不小的考驗。

誰叫大漢皇帝規定必須步行前往,不許自帶車馬呢?

原來楚風廢羈縻制度,改土歸流,以漢法治草原,實行一勞永逸的歸化政策,於是對草原的治理,在軍事和經濟之外,庶政也是必須的,那麼基層官員就必須從新式學校的畢業生和廣大讀書人中選拔。

我們這個民族從來不缺想做官的人,只要開科取士。應考的就如過江之鯽,楚風很容易就選到了他想要的人,只不過他規定這些到草原上建功立業的基層官吏,必須靠自己走過去——草原環境可不是風一吹就倒的那種文弱書生能適應的,這也算是個體能考覈吧。

士子羣中,瞧着商旅舒舒服服的坐着馬車,就有人嘀嘀咕咕:“見利忘義的商人,可以坐在馬車上,咱們堂堂儒‘門’士子,還要靠自己兩條‘腿’走路,陛下實在有點……”

“這些商人何嘗不是我大漢皇帝治下的義民,他們的行爲何嘗不是替我大漢皇帝分憂?你是怎麼理解義利統一論的?”

什麼人這麼大口氣?只見一位白麪黑鬚,儀容頗佳的清瘦老者坐於馬上。

這些士子已是預備官員,馬上就要任用的,也就有了幾分官氣,不服的道:“什麼呀,這些商人不過是圖錢財罷了,言利也就罷了,何必言義?”

有位叫做沈明經的士子,正想也說幾句反駁這老者,卻感覺有人在背後扯了扯,回頭一看,新結識的江南士子陸敬亭急慌慌的打着眼‘色’,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讓他不要出頭。

清瘦老者呵呵一笑,“按各位義利對立的理論,那麼漢軍士兵投軍是爲了軍餉,不可言義,沿途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是爲了保他一方平安,不可言義,各位晉身官場,是爲了升官、領薪俸,不可言義,就連大漢皇帝——”

老者向遠處金底蒼龍旗下的御駕拱了拱手,“也是爲了江山永固,爲了皇圖開疆。才光復華夏、廓清寰宇,自然也不可言義……那麼各位倒是說說,天底下還有義之一字麼?利之不存,義將焉附?”

連大漢皇帝都被他當作論證舉了出來,這些剛剛有一隻腳步入官場,還希圖着聖眷優隆的士子,可不敢再反駁了,只好唯唯稱是。

“大漢皇帝的新儒學著作,一部五經新編,一部四書新解,你們還得用心研讀,尤其是義利統一論,爲牧民官者最是要緊,必須讀到深入淺出!”老者如書院山長教訓末學後輩似的,諄諄教誨了一番,這纔打馬遠去。

這老兒好生厲害!

待他走遠,衆士子才議論紛紛,畢竟是讀書人,就學問上最要緊的,這老者雖然把他們訓了一頓,論證中卻是無懈可擊,道理也講得分外明白,態度嚴厲了點,也不過和他們在書院中的師長差不多,瞧他那學問、風度,只怕是當世大儒呢!

衆人都感覺奇怪,猜度着老者的身份,無奈這次選派到‘蒙’古草原上任職的士子,多是出身中原、燕雲等北中國地區的,對崛起南方的大漢朝廷官員認得不多。

沈明經悄悄問來自江南的陸敬亭:“陸兄請了,敢問方纔那位,是朝中哪位名臣宿儒?”

陸敬亭附到朋友耳邊,輕輕吐出三個字:“文天祥!”

“難怪不得,原來是文天祥!”沈明經啪的一拍大‘腿’,想到剛纔自己還準備和這當世儒‘門’第一人爭執一番,不由得羞紅了臉。

啊,竟然是文天祥!

衆士子這下全都知道了,人人都道:“且罷了,義利統一論真還要仔細研讀,否則這地方官是坐不穩當的咧。”

沈明經看着文天祥遠去的背影,一時間心‘潮’澎湃,大聲道:“咱們將來一定要學文先生,把忠孝節義、清廉正直記在心頭,將這漠北草原治理成皇道樂土,如中原漢地一般;萬萬不可做留夢炎、葉李,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是啊是啊,士子們都齊聲道好,沈明經忽然覺得剛纔自己那句話很有些味道,仔細咀嚼着。

啊呀!文天祥正直忠誠,於大漢朝廷任職部堂之尊,天下萬民敬仰;留夢炎無恥敗類,身死大都爲天下笑,葉李爲虎作倀,被俘後正在礦‘洞’裡挖煤做苦工——這豈不是正應了義利統一論嘛!守義的得利,忘義的倒黴。

當然,沈明經還沒有文天祥那麼深切的認識,事實上,只有在大漢帝國的制度下,纔有可能做到真正的義利統一。

馬背上的文天祥,看着商人們盡心竭力的爲財富而奮鬥,不由微笑着捋了捋頷下鬍鬚,輕聲道:“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大漢有道,守義則富,善之善也!”

馬車中的楚風,充耳不聞外界的如雷歡呼,自顧着將地圖展開,慢慢查閱。

陳淑楨面容紅如朝霞,渾圓有力的雙‘腿’併攏,衣衫底下顯出動人心魄的優美弧形,正對着明亮的水銀玻璃鏡子,仔細清理着昨夜瘋狂留下的痕跡。

看着粉頸上觸目驚心的‘吻’痕,陳淑楨恨恨的暗道:“哼哼,雪瑤小妖‘精’好狡猾啊,昨夜搶着撩撥楚兄,沒一會兒卻推我頂缸,真正狡猾!”

不過,誰說這位嬌‘豔’的‘女’帥,此時心底沒有如蜜糖般幸福的感覺呢?

“楚呆子,真不愧這呆子的叫法,讓我怎麼見人呢?”陳淑楨看着鏡中雪白粉嫩的頸上那深紫‘色’的‘吻’痕,就鬱悶到了無語,心道應該準備一件高領的戰袍了。

楚風翻閱着文件,查看着地圖,良久才問道:“塔塔爾人已經臣服了,他們將得到繁榮;然而弘吉剌、巴鄰部等幾個大部族,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我的‘女’元帥呵,你有什麼想法?”

呃~早上晨起,沒有甜言蜜語,開口就是軍國重事,唉,身在帝王家,這也是風光之下的代價吧!

陳淑楨卻並沒有什麼失望,寬大的馬車廂中,她走到楚風身邊,嬌軀毫不避忌的靠在他的肩頭,秀眉微蹙着查看地圖。

“照我說,漢軍應該穩紮穩打,藉助倒向我大漢的月息、塔塔爾以及其他小部族的支撐,逐步向草原腹地推進,用軍事手段給他們致命打擊!”

陳淑楨說完,習慣了按了按腰間寶劍的位置,卻按了個空,楚風呵呵笑着將寶劍從堆在旁邊的錦繡棉被和一團皺巴巴的戰袍中取出,又是讓可憐的‘女’帥一陣面紅耳赤:夫君昨夜要玩什麼“制服‘誘’‘惑’”,居然讓她身穿戰袍……想到這裡,她只覺得心跳得特別厲害。

“我倒認爲,秩序的建立,比軍事勝利更重要,”楚風‘摸’了‘摸’鼻子,沉思半晌:“我們是給草原帶來文明之光,將這裡徹底納入華夏的懷抱,嗯嗯~~當然,軍事手段嘛,也是很有必要的。”

大漢皇帝給草原帶來的,決不是血腥的殺戮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復,而是華夏的秩序,文明的輝煌。

“我決定了,就這麼辦!”楚風雙目中光彩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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