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看大漢律法?”
她轉身望去,那名男子一身官者裝扮,眉目嚴謹,似乎深不可測。他身後跟着兩名侍衛,執寶劍,皆是嚴謹兇狠的模樣。孟西娘不由得心裡暗自揣測此人的來路,雖是面上帶着笑意,眼中卻不乏機警與冷酷。
“您是……”
爲首的男子並沒有開口,倒是身後的侍衛厲聲道,“你們這裡主事的人是誰?”
孟西娘看面前這幾人來勢洶洶,心裡一時奇怪,回道,“平日裡管教樓中女子是主事莫娘。”
“張大人!”
阿莫老遠就在樓上望見張湯一行人進了宣菀樓的門,心裡猛的緊張萬分,雖說他只是一介長安吏,但素來以執法嚴厲而著稱,據聞他很得田大人的賞識,所以對於長安城內的違法亂紀之事從來都是不留情面。
他今天怎麼會來這兒?難不成……
“你就是方纔這位姑娘所說的莫娘?”
阿莫擺出了笑臉,上來便殷勤答道,“回大人的話,我就是莫娘,對這宣菀樓來說大人可真是稀客呢!來人那,還不快給張大人上茶!”
“不必了,”張湯立掌示意她們不必忙活,板着面孔問道,“本官今日來這裡可不是爲了尋歡作樂,是有公事要辦。”
阿莫心漏了半拍,勉強維持笑意,小心翼翼試探道,“大人真是說笑了,咱們這兒有什麼事驚動了您啊?”
一旁的孟西娘直接問道,“敢問大人是否爲初九那夜的大火而來?”
張湯側眼打量了孟西娘一眼,道,“姑娘答得不錯,本官正是來徹查此事。”
“大人,您真是過慮了,區區一場小火怎麼敢勞煩您親自前來?那只是一場意外罷了……”
“意外?本官可不這麼認爲,這大半夜好好的,怎麼會忽然起火,還鬧出了人命?葬身火海的女子是叫衛子夫,是嗎?”
阿莫的額頭上已經有細汗沁了出來,雙手端在腹部也開始不由自主的發抖,勉強回道,“是叫衛子夫……”
“既然你是這裡的主事,那現在就請你帶本官去衛子夫生前住的廂房看一看。”
阿莫驚恐,“大人,那間房已經被火燒的不成樣子了!我前兩日還想着要找些工匠來修,大人要查不如再等些日子……”
“放肆!本官怎麼做難道還需要你來教?”張湯一副不容置緩的口氣,嚴厲道,“還不帶路?莫非你心裡在害怕什麼?”
“沒有沒有……”阿莫整個人都像是悶棍敲了一記,趕緊擡頭道,“我這就帶大人去!大人請跟我來。”
穿過一樓那些圍觀的人羣,阿莫與張湯一行人徑直往三層的廂房而去,她走在最前頭,腳下卻是一陣一陣的發軟,眼睛不時的瞟向後頭,張湯與那幾個侍衛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孟西娘原先就已經有諸多疑問,這下自然要更上去看個究竟。
子夫原先的住的廂房處在最邊上,那場火雖然起的快,卻是在當夜她與劉定逃走時被人迅速撲滅,所以此刻只是內裡的陳設被燒燬,門框也是濃黑,旁邊也僅是一間屋子受到波及。
門框已經非常脆弱,阿莫走到廂房前面時還能聞到濃濃的焦味,雖然走廊處有一扇窗戶可供通風,可是這焦味似乎永久都是散不去了,偏偏這條道是她每日的必經之路,每踱步至此時都是心驚肉跳。
“咳咳……”她掩飾性的咳嗽兩聲,伸手推開房門卻不願走進去,轉身道,“大人,就是這間房了。”
張湯示意身後的兩名侍衛守在門外,自己則一人進去在裡面查探。這間屋子與平常屋子無異,前面的一間小廳,屏風後方有一片空缺,他猜想着這個地方就是原先掛珠簾的地方,而後方則是內間,他踩在那些燒焦的木頭上進了裡面,仍舊是一片狼藉,放眼望去,似乎沒什麼不妥。
“你們擡出屍體時,當時屍體在什麼地方?”
阿莫想了想,不懂他要問些什麼,回答,“聽擡屍體的人說,是在小廳的桌案旁。”
“桌案?”張湯轉身看了她一眼,問道,“火是半夜起的,如果她那時仍在內間熟睡,怎麼會在外邊的桌案旁被燒死?還有,即便她是爲了逃生想要闖出去,最終也應該是在門後被你們發現,因爲這裡只有前門一個出口,她爲何停在桌案那裡不走?”
阿莫聽的愣了,眼睛都不敢直視,一時間眼眶上都是汗滴,顫身道,“這個……我也不知道,當時這間房就是衛姑娘一個人住的,我們怎麼知道火起之前她在幹什麼呢……也許就是她半夜起來喝茶,然後不小心推到了燭臺才引起火了呢?”
張湯皺眉,望向前廳的桌案處,牆壁已經破裂,地上也是一些散亂的焦木,“這個桌案平日裡是用來做什麼的?”
“是這樣,姑娘們平日也喜歡舞文弄墨,所以這裡也可以算作書桌,若是錯過了飯點,也可以在命人將食物端進來在此進食。”
張湯看着地上那堆黑木,凝視了許久,這才蹲下去將裡面的一截木頭撿了出來,拿在手中觀察片刻,問道,“真是奇怪,爲什麼唯獨這幾片木頭是呈灰白色?火燒了那麼久,不應該都黑了麼?”
一直在外邊的孟西娘很快走了進來,一把接過張湯手中的白木,看了一會兒篤定道,“這個東西我認識,是灰石,在起火之前這些木頭一定是被裹上了灰石,所以任憑火怎麼燒都不會變黑。”
“灰石?”張湯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臉認真的模樣,不動聲色,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大人,我父親是鐵匠出身,小時候我便經常見他在鋪子打造兵器寶劍,而這個叫做的灰石的東西,便是打造兵器時必不可少的,在進爐火之前,原先的鐵胚是要被灑上灰石,再經過鍛造打磨才能身泛銀光,寒光凜冽,只有通過灰石方能成佳品。”
張湯看着這些白木凝神想了片刻,又看了看孟西娘,道,“爲什麼單單這一片會出現灰石?一個姑娘的房中怎麼會有灰石?”
阿莫心裡大概有數,一時嚇的整個人都快癱軟,連忙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孟西娘忽然想起前日在廊中發現的那盆一夜之間枯萎的春梅,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驚叫了一聲,“我知道了!”起步便立刻跑了出去。
張湯見她一臉古怪並沒有多加理會,只是眼前阿莫的神色怪異緊張倒讓他看出些苗頭來,忽然笑道,“要本官說,這間房子地理位置極好,待時日修繕後必定是一處納涼的好地方,你是這裡的主事,自然不會將這個好地方留給別人了吧!”
“不敢不敢……”阿莫繼續搖頭,一陣涼風吹過,牆壁上的一些灰屑隨風飄灑下來,阿莫猛的一驚,嚇了個半死,直接“啊”地叫出聲。
“你緊張什麼?”張湯一步步的逼近,眼神凌厲,“這裡雖然死過人,和你又沒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害怕的?”
阿莫正要辯解,門外卻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孟西娘端着那盆春梅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叫道,“大人你看,這土裡也有灰石!”
張湯拿過那盆春梅看了一眼,問道,“灰石在你們這裡是常用物品?”
“沒有,宣菀樓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
張湯冷笑了兩聲,道,“那可就是奇怪了,爲何花盆裡與飯桌上出現了同一種東西?這位姑娘,本官再問你,你這盆花是從哪兒端來的?”
“是後廚房進正廳的拐角處……”孟西娘忽然想起了什麼,看向張湯,心中忽然敞亮,“是食物!一定是湯食裡面有灰石的成分,當日雁兒端了飯菜送去子夫房裡,必定是要經過那盆春梅的……”
“既然是拐角處,自然容易不小心碰到什麼,如果那樣,湯食落進春梅里自然也不奇怪,飯桌上出現灰石,就更不奇怪了。”張湯冷然道,“灰石是用來鍛造兵器的,若是給人服食,不知後果會怎樣?”
孟西娘脫口而出,“中毒而死!”
那方阿莫猛然跪地,臉色煞白,哆哆嗦嗦的請求道,“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是被人逼的……”
“哼,本官還沒說是你,你倒是自己先承認了。”他揮手示意外邊的侍衛,“給我將這個兇手帶至廷尉府裡去!本官要好好的審一審她!”
阿莫被侍衛拖出門外時立即引起了樓中其餘人的圍觀,大家都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原來子夫的死竟與阿莫有關!張湯最後一個從房中走出來,幾步後又定住,回頭對孟西娘道,“不知姑娘叫什麼名字?”
“我姓孟,名西娘。”
張湯帶着笑意,微微點頭道,“孟子的孟,依本官看,姑娘你見識不淺,留在這裡實在屈才,不如去廷尉府幫本官如何?”
孟西娘忍不住驚喜,連聲問道,“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