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殿位置偏遠,其中不過一間正殿與兩座偏殿,內室也是陳設簡單陳舊,據聞早在惠帝時這裡就是冷宮居所,距離通光殿不遠,只是相較於通光殿地處北邊的背光,這裡倒是陽光極好,庭院雖小,前方的小池塘也是荷香滿溢。
寒秋剛進宮不久,對於宮裡的繁文縟節她並不熟悉,原先的性子也是不改,劉徹不來時她就只一人端坐在前廊處發呆。永巷中的人素來是勢利眼多,那些宮人在深宮之中呆的久了,自然知道什麼人該攀附什麼人該避開。
“美人,您說皇上今晚會過來嗎?”一旁的湞兒是她一進宮就被派來服侍她的宮女,年齡比她要大上一兩歲,少府的中謁令初次向她上報時提到,湞兒原先是織室的宮女,因爲手巧人又機敏便得到織室的趙媼的稱讚,中謁令易大人才想到後宮添了新人,不如調她去和風殿。
寒秋悶悶不答話,皇上這兩字對她來說仍舊還是陌生,直到現在,她依舊不敢相信當日在平曲侯府見着的居然是當今聖上。回想起初五那日,她在正廳的一側,水雲寬袖輕舞,樂聲朗朗,那個男子面帶笑意,與公主端坐於廳上,姐弟二人閒話家常。她許多都能聽入耳,可卻是聽不懂,若不是公主親口稱他“皇上”,恐怕自己還以爲眼前的人不過是位身份尊貴的官宦子弟。
倒了用飯時間,歌舞盡罷,他對於下方的女子並沒有多加留意,只是顧着與平陽公主談論着幼時的往事,眉宇間的軒昂與英氣勃勃讓人不敢直視,原來,皇上是真的與常人不同的麼,天子的身份終究是尊貴煊赫無人能比的,即便是平日裡高貴端莊的公主也要對他滿心逢迎。
“皇上今日來,姐姐可是爲您準備了一件好東西!”
劉徹本是不以爲意,坐的久了便忍不住起身想要舒展開來,身着平常貴族的衣服,少了宮中朝服的拖沓,他似乎心情很是愉悅,望着下方那一排女子,嘴角輕笑,擡起頭似乎是在打量,道,“都給朕把頭擡起來。”
這一聲驚着了那些女子,也驚着一旁的平陽,她心中暗喜,只是眼下卻不動聲色的看着下方的衆位舞女嬌怯的擡起頭來,拂了袖子擋住面頰,對一旁的君孺道,“叫別院那邊先等等,皇上一會兒再過去。”
劉徹原本只是孩子氣的想要與那些女子玩鬧一番,只是在看到面前的一張清冷嬌豔的臉時卻怔住,原本的嬉笑頓時收斂了,他背起雙手看着眼前人,細細打量了許久,終於啓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回皇上,奴婢本就是公主府中的舞女。”寒秋答的有些顫音,劉徹身上有種不明的薰香味,雖是淡雅,卻是叫人不敢接近。他似乎凝視了她許久,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坐回到公主身邊,飲了一口御前龍井,問道,“姐姐方纔說爲朕準備了好東西,是什麼?”
……
湞兒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着寒秋冥神苦想的模樣心裡不由得笑道,“美人是不是還在想着今早面見皇后娘娘的事呢?”寒秋搖頭,反問道,“宮裡面都沒有其他人了麼?”“哦……”湞兒笑容勉強,答道,“原先皇上封過一位良人,只是她性情不好,衝撞了皇后,後來被貶至僕役省,後來就沒了消息。”
寒秋微微一愣,繼而又平靜的低下頭去,望着眼前的一池靜水,心中若有所思,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殿前的宮女跑了過來,擦拭着額頭上的細汗道,“美人,皇后娘娘來了!”
在湞兒的提醒下,寒秋趕忙整理了自己的衣物出殿迎接,望見阿嬌一行雙手合着步履端莊地向她的方向行來,就這麼短暫的一刻,一向清高的寒秋有了一絲自卑。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比起皇后來有多麼卑微,且不論宮中的地位,光是出身,恐怕普天之下的女子沒有一位能有陳皇后的顯貴。
和風殿比起椒房殿當然要簡陋狹窄了許多,阿嬌走路目不斜視,對於殿門前寒秋的行禮置若罔聞,信步上前端坐於主位上,擺開衣裙後襬,這才吩咐容真將寒秋召了過來。
“寒美人不必多禮,坐下好了。”
寒秋心中惶恐,不敢直視上方的女子,只是小心翼翼的跪坐在一旁的席子上,視線中只剩下觸手可及的光潔地面。
阿嬌笑容是是少有的寬和,道,“寒美人坐的那麼遠,本宮還怎麼與你說話,現在又非辰時拜見,不拘泥於那些禮數。”她指了指主位一旁的側席,意思很是明顯。
寒秋心裡打鼓,對於眼前的女子有種懼怕,先前湞兒向她提及的那位良人便叫她心生膽怯。現下不坐過去就是忤逆了皇后的意思,只是真正靠她太近卻又怕她平白無故給她找差錯。湞兒大抵看出了寒秋的猶豫,伸手便要扶她起來,笑道,“昨日美人受了些風寒,身子骨沒多少力氣,還望皇后娘娘不要見怪。”
“無妨,”阿嬌笑道,“寒美人身子不好便宣太醫來看看,可不要自己憋壞了自己,咱們都是侍奉皇上的人,病歪歪的可不像話。”話罷,她轉頭道,“容真,你去宣太醫過來看看……”
“娘娘……”寒秋心裡一緊,趕忙起身回道,“謝娘娘好意,妾不過是卑賤身份,怎敢勞煩太醫,往日在宮外時一點兒風寒也是出了身汗便轉好了。”
阿嬌叫容真引寒秋來自己的側位坐下,溫和笑道,“寒美人這話可是不對了,既然皇上召你進宮,如今又有了美人的封位,後宮之中還有誰敢說你是卑賤身份?妹妹……”阿嬌的語氣越發柔軟,如同和煦春風,“可不要輕易看輕了自己。”
“妾多謝娘娘教誨……”寒秋雖依舊說的結結巴巴,但終究是心裡安定了許多,皇后即便在她面前也不覺得那樣威嚴可怕,言行也並不像皇上那樣不可捉摸。
阿嬌輕嘆一口氣,道,“說來本宮也進宮許久,平日裡皇上政務繁忙,只將本宮一人留在殿中,有時候想找個姐妹說說話都不行,如今可好了,寒美人入了宮,本宮今後也可有個伴兒了!”阿嬌拉過寒秋的手,親切道,“不如這樣,我長你幾歲,往日咱們便姐妹相稱可好,妹妹只安心呆在宮裡侍候皇上便是,姐姐也自會保你周全。”
這下寒秋心裡卻是左右搖擺不定了,原先她只以爲皇后對她如此關懷不過是面子上的話,含糊幾句就過去了,可是方纔那話裡似乎透着另一層意思。
“妾怎麼敢如此高攀娘娘……”她連忙恭敬的起身想要推脫,哪知阿嬌卻眉頭微蹙,將她按回原位,接着笑道,“本宮不管你答不答應,今後便叫你妹妹了。”寒秋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得低頭道了聲,“妾多謝娘娘關懷。”
二人正說着,一名椒房殿的內監進了殿,跪在皇后面前道,“稟娘娘,晌午時金玉令將賀禮送過來了。”阿嬌微微點頭,問道,“可是按照本宮心意做的?”“娘娘放心,奴才方纔見過,與您說的不差。”
待那內監退下後,阿嬌才道,“太皇太后壽誕將至,本宮爲這個壽禮也是費了一番心思,只是不知寒妹妹打算送什麼?”
“壽誕?”寒秋不由得擡頭,正巧見着阿嬌的面目,白皙而秀麗華貴的面龐,此時正含笑看着她,臉上又是一陣侷促,低頭道,“妾從未聽說過,若不是娘娘今日告知,恐怕到時候真是無從出手了。”
阿嬌安慰道,“你先別急,距離壽辰還有一月餘,你大可慢慢想着,本宮先前也是愁了好些日子,後來纔想着不如用純金打造一顆松樹,大小如盆栽,寓意好,金子又是喜慶。”
盆栽大小的松樹,全部用金子雕刻,這得需要多大的價錢!寒秋原先只在公主府見過鎏金的柳條,即便僅是一層表面也是貴重無比了。皇后本就出身天家,出手自然不菲,只是自己初進宮,對於金銀除了皇上賞賜的那些根本什麼都沒有,該送些什麼呢?
“娘娘一直常伴太皇太后左右,不知太皇太后平日裡喜歡什麼?”
阿嬌淺笑道,“皇祖母自然最喜熱鬧了,她老人家自雙目失明後便一直有個習慣,那就是要身邊的貼身宮女時時刻刻的將宮中的見聞說給她聽,要一個字都不落下……”阿嬌說到這裡時忽然眉目一挑,驚喜道,“本宮前陣子便聽聞妹妹你舞藝過人,不如到了壽誕那日妹妹爲皇祖母獻舞一曲如何,過兩日本宮命協律都尉親自爲你編排一段賀壽舞,皇祖母她老人家雖說看不見,可是聽人一提便也知是你,只要你有心了,她自然會領你的意。”
寒秋心中一陣猶豫,在太皇太后宮中起舞,她可是從沒有想過這等事,皇后的話聽起來很是真切,自己也確實沒有覺得哪裡不妥,其實仔細一想這個主意還是有幾分道理的,身處後宮,自己拿手的只有舞蹈,音律之類的自己起碼還能掌握分毫。
——
宣菀樓冷清了不少,原先時常來的那些賓客皆對那晚忽然而起的大火心生畏懼,對於原先的美人歌舞也是敬而遠之。一樓廳內,客人並不多,孟西娘端坐在竹塌上翻看着眼前的書簡,心裡卻是想着前些日子葬身於火海的子夫。
那場火衆人直到天亮時才得以撲滅,樓裡的衆人都避之不及,自然不想看着裡面燒焦的屍體被拖出來的噁心樣子,只有她當時挺着膽子上前看了一眼,隔得遠遠地,只望見一具燒的連骨頭都黑透的屍體,阿莫在那裡哭着,只道“子夫,你實在枉死!”衆人聞之解釋唏噓。她心裡也是一陣哀慟,平日裡她與子夫素來叫好,兩人又是話語投機,就這麼葬身火海實在叫她無法不爲子夫痛心,白白的一條性命!
只是過了好幾日,她才發覺自那晚後雁兒也是憑空消失了,雁兒是先前子夫帶進宣菀樓的,這會兒子夫過世,她怎麼不知去向了呢?她一問過阿莫一次,阿莫只是隨意答說雁兒被她遣走了,做事只會偷懶,她記得,當時阿莫的眼角處是隱藏了一絲慌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