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宜嫁娶。
堂邑侯府上上下下這段日子以來的忙碌接近尾聲,短暫執掌了一段時間財權的陳珏也終於可以放下手中的算盤…再複雜一些的計算工具陳珏可做不出來。
罷過了午時,劉嫖和陳尚的妻子李氏以及陳季須的正妻周氏便一頭扎進阿嬌房中,爲了婚禮的具體事宜忙活開來。這一部分,陳珏身爲男子自然是插不上手的,於是樂得清閒。
陳珏剛剛送走了陳唐和陳宋兄弟,便在花園中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想清淨一會,只可惜事與願違…陳家的幾個小輩中最大的兩個已經可以滿地跑了,他們時不時便繞到陳珏身邊嬉鬧一陣子,陳珏實在不勝其擾,只得來到前院。他正要再尋一處休媳,忽然聽得有人喊道:“四弟。”那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陳珏的大哥陳尚。
陳珏轉身,幾步走上前去,見陳尚滿頭汗水的樣子,不禁有些奇怪,道:“大哥還在忙什麼?”
陳尚如今已經年近三十,正任中郎。他身爲陳家兄弟的老大,一個月來從不曾閒着,聽了陳珏的疑問之後道:“我也沒有什麼可忙的,剛剛和家令一起商量着給府裡的僕從發些賞錢。”家令,理論上是要負責劉嫖這位長公主家中的日常事務的,但是因爲劉嫖的性格要強,這位家令對劉嫖和陳午都沒什麼影響力,只在平日做些管家要做的事情。
陳珏“哦”了一聲,便不再細問。陳尚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倒是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陳舉他們幾個在後面玩呢。”陳珏無奈地道。
陳尚聞言黝黑的臉上紅了一下,陳舉正是他的長子,一向調皮得很,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是時時都能管住他。他看了看陳珏,苦笑道:“既然出來了,就去門口幫忙迎接客人罷。”
陳珏想想左右無事,便欣然答應,與陳尚一起向大門處走去。
太子大婚之日宮裡自然會有宴會,但也有不少客人會趕在黃昏之前先來堂邑侯府走一趟,以示對太子妃家族的重視。陳珏站在門口,向外望去的時候正見一片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景象,賓客如潮水一般向堂邑侯府涌來。
這個時候就可以看處朝中各個官員之間的不同了。真正的位高權重者與性格清高的人都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拜訪堂邑侯府,比如竇嬰比如周亞夫,都只是派人遞了賀禮便罷,根本不會親自前來。
陳珏在門口站了不知多久,只覺得臉上的笑容都快要變得僵硬了,纔有下人來報吉時已到,阿嬌就要出門了。陳珏大大地鬆了口氣,與陳尚和陳季須等人一起向來訪的人說些表示歉意的話,一刻鐘後,堂邑侯府的門前終於清淨了許多。
此時已接近黃昏,微微泛着金紅色的陽光灑在堂邑侯府的堂前屋後,給所有的景緻都添上了一抹亮色。陳珏和身邊所有人一起望向阿嬌一行人到來的方向,靜靜地等着。
不多時,劉嫖和周氏李氏一起陪着坐在肩輿上的阿嬌出來,夕陽的光輝把阿嬌身影罩在其中,將她襯托得如神仙中人一般,光彩四射。
陳珏一直知道阿嬌是美麗的,但從來不曾發現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平日裡的阿嬌,美得嬌俏明豔,此時身着禮服的她卻美得雍容大氣,合着滿頭青絲上裝飾的鳳釵珠翠,更顯得華貴大方。在這一瞬間陳珏肯定,只有這樣的阿嬌才配得上是未來母儀天下的大漢皇后,不管是衛子夫還是鉤弋夫人,都不會有阿嬌這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度!
在衆人的子之下,阿嬌緩緩下了肩輿,攀着劉嫖的手踏上了未央宮派來的車輦,臨行時阿嬌的眼神掃過每一位親人的臉。當她與站在最後的陳珏對視時,陳珏輕快地笑了一下,鼓勵地衝她點點頭,阿嬌回以一個淺淺的微笑,隨後便目視前方,驕傲地揚起頭。
“起…行!”
直到阿嬌已經離開數丈遠,陳珏才醒了醒神,與幾個兄弟一起騎馬跟在阿嬌車駕之後。
五月正是農閒之時,街路兩旁擠滿了百姓,爭相一睹太子妃的廬山真面目,就算人羣被衛士擋在了路旁,但這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的聲勢也頗爲浩大,一時間各種彩聲紛紛如潮。
又過了一些時候,陳珏等人離未央宮的距離更近了,越接近未央宮,平民百姓的身影就越少,反而在通往未央宮的大路上多了不少達官貴人的車輿。陳珏將種種情形看在眼中,忽地想起一句詩:冠蓋滿京華。
車隊在路上因爲人羣過於密集的原因耽誤了不少時候,等陳珏一行人到達未央宮前不遠處時天色已微黑,陳珏略略一看,只見未央宮宮門之內***通明、繁華似錦,他忍不住向來時的方向回頭一望,心頭忽地一震:比起流光飛焰的未央宮,堂邑侯府的所在竟顯得那麼孤寂冷清。
大漢禮法規定,不同身份的人進入未央宮需要走不同的宮門,然而今天天子劉啓下了特旨,許所有人隨太子妃從東門入。這道旨意,再一次讓許多有心人認識到堂邑侯陳家的受寵之深。
走進未央宮不久,阿嬌便被天子所指派的人帶走了,另外有兩個小黃門引陳珏一行人直奔宣室殿…雖然是太子娶妻,但大禮卻是要在宣室殿天子面前行的。
宣室殿最上方,竇太后和天子早已端坐在那裡,劉徹則坐在天子下首,祖孫三人俱是笑盈盈的樣子。陳珏等人跟在劉嫖身後,依次向天子、竇太后和太子請安。
輪到陳珏跪在下面時,天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平身吧。聽說你這一陣子爲了太子大婚的事沒少忙活?”
“回陛下,諸多繁雜事務,臣確實做了不少。”陳珏躬身道。
“哦?”天子又是一聲笑,說道:“你看着是比前些日子瘦了點兒,嗯,果然沒有偷懶。”
陳珏朗聲說道:“於公於私,臣都不敢懈怠。”於公,他是劉家的臣子,於私,他是太子妃的弟弟,爲太子大婚之事奔忙自然在情理之中。
天子微微點了點頭,轉而對劉嫖玩笑似的說道:“瞧瞧朕的外甥,阿姐的好兒子,這是在向朕表功呢。”
坐在竇太后身邊的劉嫖聞言笑道:“他有什麼功?添了不少亂倒是真的。”
原本在一邊笑而不語的竇太后聽見劉嫖的話來了興趣,道:“這孩子都添了什麼亂?”
劉徹這邊也笑吟吟地看着陳珏,眼中滿是笑意。
劉嫖看了看竇太后,又白了陳珏一眼,說道:“我是不曾親眼見着,不過聽他嫂子說,他可是連嬌嬌的嫁妝那邊都插了一腳,不知道加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進去。”
竇太后忍俊不禁地道:“陳珏,你還學家裡的女眷給嬌嬌添妝嗎?”
劉徹比起其他人更瞭解陳珏的性子,知道他絕不會費力做什麼沒用用處的事情,好奇地問道:“陳珏,你都給嬌嬌添了什麼?”
陳珏聞言心中一動,眼角瞥見不少已然落座的大臣也注意着這邊,又見劉徹目光炯炯的樣子,心裡做了一個決定,心道:劉徹啊劉徹,歷史上最好大喜功的君王之一,你這麼好名的一個人,今天我就給你大大地長些面子,你總不好意思再待阿嬌不好吧?
想到這,陳珏又一次掀起衣襬,行大禮跪在天子面前,正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時候,清了清嗓子道:“臣加上的,是《道德經》和《論語》各一部。”
《道德經》和《論語》?
不說劉徹大失所望,連天子都皺了皺眉頭,道:“陳珏,你這可真是在添亂了。”
陳珏笑笑,對天子的話不以爲意,道:“陛下,臣的這兩部書卻有些不同。”
“什麼不同,難道是哪位賢者留下來的嗎?”說話的人是劉徹,他可不願自己的伴讀兼小舅子在天子面前給他丟臉。
迎着宣室殿中來自不同方向的或異樣或擔心或幸災樂禍的目光,陳珏鎮定地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道:“殿下一看便知。”
劉徹見了微微一愕,一旁的黃門令則自動走上前接過陳珏手中的冊子,雙手捧至天子面前。
天子接過冊子的第一眼便看見了封皮之上的工工整整的“詩經”二字,這字寫得實在一般,但是天子心中卻沒有絲毫不悅。
天子不是不曾用過紙,但眼前這本《詩經》所用的紙張在材質上顯然遠遠超出了時下的紙張。
“這紙,造價幾何?”天子沉着聲音問道,但再威嚴的聲音都掩不住他眼底的興奮之情。
陳珏嘴角微彎,他知道,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