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嫖啼笑皆非地瞪了陳珏一眼,道:“結交權貴?她一個翁主結交權貴有什麼用?再說,劉陵好歹是王女,難道要去和市井遊俠來往嗎?”
陳珏聞言頓時語塞,半晌之後才道:“阿母,兒子確實不喜歡那個劉陵。且不管怎麼說,淮南王的父親都是因先皇而死,難免有些異心,我們身爲太子妃親族,何苦去招惹他們?”
劉嫖臉上的笑容一斂,思量着陳珏所言,覺得確實有些道理,這時她餘光忽地掃見陳珏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心中又氣又樂,道:“讓你娶妻還爲難你了?”
陳珏見劉嫖如此,就知道這場訂婚危機總算是過去了,笑道:“阿母這些天來爲阿姐的事操勞不已,兒子總不能這個時候還不孝地要阿母費心,娶親的事,就過幾年再說吧。”
陳珏這幅故作可憐的樣子,房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嘴角微翹。劉嫖笑了幾聲,又道:“娶妻確實是早了點,你房裡那個丫頭也快十七了吧?相貌雖然不錯,歲數就比你大得多了些,你自己看,要不要讓她伺候你?”
劉嫖此話的言外之意就明顯得很了,堂邑侯府裡的女僕到了年紀,若是不曾被男主人收做侍妾,便要麼送人要麼配了適齡的男僕。劉嫖如今就是在問陳珏是否有意收錦書爲姬妾。
別說陳珏早就決定爲了自己身體好,絕不過早沾惹男女之事,就是到了時候,他對幾年來朝夕相處的錦書也生不出一絲半點男人對女人的激情。
陳珏剛想直接拒絕,又怕劉嫖一時興起隨口把錦書配了什麼不能託付終身的人,便說道:“錦書的歲數是大了點兒,兒子不想要。嗨,阿母就不要爲兒子的事情操心了,趁這段日子好好將養身體纔對。”
劉嫖斜了陳珏一眼,笑道:“你呀,就是對這些手底下的人太好了。也罷,你的婚事,就過幾年再說也好。”
這時去了沒多久的展眉帶人送了些吃食上來,與幾個婢女將食物一一擺好,陳家幾口美人面前都有一小份。陳珏看了看,沒見多少葷腥,各色時蔬小炒加上豆腐,幾種不同的五穀雜糧煮的粥,統共有十幾樣,一下子來了胃口。
食不言寢不語,一家人安安靜靜地吃過了飯,等展眉幾人撤下殘羹,又熱熱鬧鬧地聊了些昨日宮宴上的趣事見聞。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展眉來報有客來訪,陳午和劉嫖夫妻二人才放幾個兒子離去。
出得正堂,陳季須幾步趕上陳珏,輕聲道:“珏弟,你房裡那個丫頭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你把她許了人沒有?若是沒有,送給哥哥可好?”
陳珏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看着陳季須,故意板着臉道:“大哥幾年前才從我這弄走了陳小夭,現在又要納了錦書麼?”
陳季須雖然知道陳珏不是真正的生氣,卻也微微覺得尷尬,心想他這哥哥做的確實有點兒不太地道,別說他身邊從來不缺女人,就是真的少了姬妾,也不能總愛上弟弟那裡倒騰啊?
想到這裡,陳季須打了個哈哈,道:“哥哥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不成。”說罷,陳季須拍了拍陳珏的肩膀,才晃晃悠悠地走了。
望着陳季須的背影,陳珏輕輕嘆了一聲:對於陳小夭,這個在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給了她無數幫助的女子,他能爲她做的也只不過是偶爾在陳季須面前敲打敲打,讓她不至於徹底被冷落。
陳珏又站了一會,忽地搖搖頭,他又不是神仙,總不能兼顧所有人的命運,各人有各人的禍福,他也用不着庸人自擾。
想清楚了,陳珏踏着輕快的步子回到房中,卻不見錦書如往常一樣來迎接自己,不由得心下好奇,走進房門一看,才發現錦書正坐在榻邊,神色忽悲忽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錦書,你在那幹什麼呢?”陳珏加重腳步走近,隨口問道。
“啊!”錦書聽見陳珏的聲音,不由小臉一紅,心中責怪自己:你這個做人婢女的,怎麼連公子回來了都不知道?
錦書連忙起身,給陳珏倒了一杯水,眼巴巴地見陳珏喝盡了,才結結巴巴地道:“公…公子。”她性子和善,和堂邑侯府裡的婢女們關係都是極好的,那幾個送食的婢女剛好聽到陳珏說到他不要錦書那句話,便尋個機會把消息遞給了錦書。
陳珏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下文,錦書還是在那結結巴巴的,不由好笑道:“府裡那個小婢女不叫你一聲錦書姐姐,今天怎麼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錦書聞言,臉色一會白一會青又一會紅,想起心裡那個呆子,狠狠地咬了咬脣,終於下定決心,跪在陳珏面前,顫聲道:“公子,錦書知道自己入不了公子的眼,只求公子不要把錦書隨便許了人。”
陳珏這下訝異得不得了,失笑道:“這什麼跟什麼,我何時說要把你隨便許人了?”陳珏說着,心裡也尋思着,錦書平日的表現,也不像是要做他姬妾的樣子,又見錦書的臉漲得通紅,他心中一動,道:“錦書,你是不是心裡有人了?”
錦書頓時一顫,想要咬牙不認,又想起幾年來與陳珏相處的點滴,心道:罷了,就賭公子絕不是狠心人。錦書叩了三個頭,再擡頭時額頭上已多了幾個灰印子,豁出去了道:“公子已經答應陳唐,將錦書許給他了。”
陳珏這時恍然大悟,想起陳唐說過他喜歡一個府裡的姑娘,道:“原來那姑娘就是你啊。”語畢陳珏想了想,起身從櫃子的格子裡取了幾塊金子,遞到錦書手中,笑道:“拿着吧,這是你應得的,我同管事說一聲,你想什麼時候嫁到陳唐那小子家都可以。”
錦書喜極而泣,又重重叩了幾個頭,纔想起自己的職責,微紅着臉大聲喊了幾個婢女進來,爲陳珏準備更衣洗浴事宜,啞着嗓子道:“公子勞累了一天,好好鬆快鬆快罷。”
泡在微熱的水中,陳珏滿足地輕嘆了一聲,才輕鬆了片刻,又忍不住把思緒轉回到劉徹和阿嬌身上。
阿嬌大婚之前,陳珏始終不願讓她的心情蒙上陰霾,雖然忍不住淺淺提醒過她一句,但當阿嬌自信地回答說她一定會是劉徹最愛的女人時,陳珏就再也說不出下一句話。
再過幾天入宮時,是該提醒阿嬌現實和希望的差別了,陳珏在心中決定着。如果阿嬌一直是如今的這樣子,劉徹愛她時自然是覺得千般嬌憨萬般可愛,一旦劉徹的喜愛被磨乾淨,形同陌路的時候也就到了。很多人把衛子夫的崛起當作阿嬌被廢的根本原因,然而就算沒有衛子夫,也會有張子夫趙子夫。
爲了陳家,也爲了她自己,阿嬌必須成熟起來,正視她的夫君是一個必然要嬪妃三千的帝王這個事實!
陳珏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直到覺得水有些涼了倏地一抖,才苦笑着爬出來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他回到房中歪在榻上看了一會書,便覺得睏意陣陣,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校場上,陳珏倏地射出一箭,正中靶心,陳珏看了看手中的彎弓,忍不住略帶得色的一笑。
“好!”
聽得叫好之聲,陳珏猛地一回身,便見陳午站在他身邊不遠處微笑地看着他,陳午身後兩步處還站着兩個男子,比養尊處優的陳午要高壯許多,薄薄的夏衣之下隱約可見肌肉隆起。
陳珏只是微微怔了怔,便笑着來到陳午身前,道:“阿父,你怎麼來了?兒子的這手弓箭,可還能入您的法眼麼?”
一直微笑着的陳午臉一板,道:“雕蟲小技,有什麼好得意的?”
陳珏哈哈一笑,道:“是,兒子不敢得意。”陳午的心態他知道得很清楚,無非是怕他得意忘形而已。
陳午神色稍緩,指指他身後的那兩個漢子道:“原來你身邊的那兩兄弟被你支出去做事,但你身邊沒有幾個隨從也不好。他們祖上都是你祖父的老部下,幾代以來都對陳家忠心耿耿,以後就跟着你了。”漢朝建立之後,堂邑侯陳家受封,便曾將一些無仗可打的老兵收歸府中。
那兩個漢子對視一眼,一齊拜倒,口中道:“李英、郭遠拜見公子。”
陳珏忙道:“二位壯士請起。”
陳午點點頭,又道:“他們兩人曾在俠客季心身邊學藝,身手不是等閒幾個常人能比得上的,你以後也不可視他們爲尋常奴僕,知道嗎?”
陳珏聽了心中明瞭,不視爲尋常奴僕,但本質上不還是奴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