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河間王入京後前往未央宮獻書之始,長安城中陸陸續續便迎來了幾位藩王。天子壽辰前夕,這些藩王都不想惹事,每日裡除了互相拜訪,便是入未央宮朝天子,往長信殿見竇太后,一副天家親恩深的景象。
身子太子的劉徹對於這些藩王不以爲然,在景帝的耳濡目染之下,削藩正是他長久以來的目標,這些藩王在各國都是作威作福慣了的,到了長安之後雖然想要安分守己,只是多年來的一些習慣哪是那麼容易就能改掉的,不過幾日,他們身後的小尾巴就全部露了出來。
這日傳來消息,趙王劉彭祖與江都王非在宣平門附近口角,這兩位王爺因爲私人的爭執堵了城門處近半個時辰,百姓進出無門,直至幾個官員到那裡求了半天,這二位才勉強結束了吵鬧,約好改日再聚。
劉徹一掌拍在身邊的桌子上,怒道:“這些藩王不思爲父皇分憂,反而整日在這長安城中惹是生非,攪得天下黎民不得安寧,真真可恨。”
“太子殿下檄。”陳珏道,對於這些比諸侯勢力更大的藩王,要他們安穩地呆在宗正爲他們安排的住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能老實待在自己在長安城市中別院的藩王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思及日前所見的劉德,陳珏道:“諸王之中,那位河間王倒是有些特別。”
劉徹點點頭,道:“孤這個二哥確實從不惹事,前些日子他獻的書有不少都是前秦時焚書坑儒之後留下的殘本,孤品讀之後也覺得受益匪淺。”
陳珏對於先秦文化頗有興趣,當下道:“依照太子殿下所言,河間王所獻書中有不少內庫都沒有的孤本?”
劉徹道:“正是。”
陳珏心中癢癢,道:“太子殿下,不知微臣可否借閱…”
劉徹擡手止住陳珏接下來的話,笑道:“子瑜愛書,孤是知道的,父皇那邊已經着人謄寫,孤已經令他們再多加一份,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拿回家中品讀。”
陳珏喜道:“謝太子殿下。”
劉徹笑了笑,道:“子瑜如今也要成家了,孤這些日子還在想送你一份什麼樣的賀禮纔好。”
陳珏一怔,道:“太子殿下,這話從何說起?”
劉徹上下打量了陳珏一眼,嘴角的弧度越晚越大,道:“陳子瑜,這踏青也踏過了,用膳也用過了,你還要隱瞞孤到什麼時候?”
想起芷晴姊妹三人,陳珏忍不住苦笑道:“太子殿下,那日王孫也與臣同去,這事殿下儘可問他。”
相處數年,劉徹何嘗不瞭解陳珏的性子,又逗了他幾句,劉徹接着道:“不管怎麼說,聽嬌嬌的意思,皇祖母那邊像是要把這事情定下來,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就在父皇壽辰之後,你心裡也有個準。”
陳珏皺了皺眉頭,他的實際年齡不過十三餘,又比不得劉徹這種發育過早之人,哪有這麼早就成親的道理。他方要再問,正見得劉徹正對他搖手,道:“這事孤知道得也不怎麼清楚,全是從嬌嬌那裡聽來的。”
提及阿嬌,劉徹忽地神色一整,道:“子瑜,太子宮中傳聞楚服歸來的事情查得怎樣?”
陳珏搖搖頭,因爲景帝壽辰將近,太子宮這邊不好大張旗鼓,陳珏身爲外臣,縱有劉徹和阿嬌的庇護在,仍然難免束手束腳,再者他整日要跟着劉徹一起接見諸王,是以到現在也沒有查出什麼明顯的線索。
劉徹悶聲道:“只可惜王孫家中父親重病,據說眼看就要不行了,王孫還得留在弓高侯府那邊,否則你也不至於這麼多日以來都脫不了身。”
提及韓嫣,陳珏心中卻不由思索起韓嫣今後的命運來,韓則自是要襲弓高侯爵,然則韓嫣身爲庶子,與韓則之間的關係又差到極點,恐怕弓高侯一死他便要出府自立門戶,對於韓家的家事他雖然不好說什麼,但是提早幫韓嫣物色幾處庭院還是可以做到。
劉徹見陳珏神遊天外的樣子道:“你這是在想什麼?”
陳珏回過神來,將心中的想法對劉徹說了一遍,劉徹聞言也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孤這陣子忙得很,你便叫下人替王孫留意些,若有合適的你只管命人買下來,所花金錢記在孤這裡就是。”
陳珏點頭答應了,這時楊得意來報,長沙王發攜王太子庸在外請見太子殿下,劉徹略帶無奈地看了陳珏一眼,道:“請長沙王進來。”
陳珏見狀不由一笑,道:“太子殿下,聽說長沙王在當地也頗有顯名,還曾經運長安之土至長沙國建望母臺,想必也與其他藩王不同。”
劉徹嗯了一聲,坐直了身子靜等長沙王入內,陳珏身無爵位,便自覺地起身等候。
不多時,一個錦衣男子緩步走了進來,他看上去約莫三十歲,相貌儒雅,他身後跟着一個與陳珏劉徹年紀差不多的少年,這少年臉上還帶着幾分緊張。
陳珏在長安見多了那些在勾心鬥角中薰陶大的早熟少年,這劉庸一張臉上就寫滿了種種情緒,倒是奇異地讓他覺得難能可貴,忍不住衝他輕輕一笑。
那少年一下子睜大眼,隨後又露出了笑意,面上的緊張之色倒比原來少了不少。
等到劉徹稱長沙王爲兄,劉庸又在父親的命令下要向陳珏行禮時,陳珏才忽地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劉發也算是他的表兄,這個和他同齡的少年甚至比他矮了一輩。
這位長沙王發只是景帝一次醉酒後與侍婢胡作非爲的產物,在長安時並不受景帝寵愛,封到長沙之後劉發行事低調,這些年來許多權貴幾乎都要忘記了長沙王此人。
落座交談幾句之後,長沙王便表明了來意,他這次乃是來向劉徹賠罪。長沙王自幼與趙王不睦,他父子入長安不久便與趙王劉彭祖相遇在一次諸王間的宴會上,席間劉彭祖故意與劉庸說些後宮之中沒根據的傳聞,連楚服的事情都包括在裡面,劉庸年少不知深淺,不知不覺落進了劉彭祖的陷阱,沒多久劉彭祖便拍案而起,指責這個侄子出言不遜。
劉徹皺緊了眉頭,陳珏知道他心中的潛臺詞必定是:怎麼又是這個趙王彭祖。
別說劉徹,就是陳珏也在心中感嘆,同樣是名爲彭祖,這位趙王比起南皮侯竇彭祖,他的風評就實在差了太多。
長沙王今日名爲賠罪,實則是在劉徹這裡備了案,今後有人說劉庸言語不當的時候,劉徹心中有數自然會庇護劉庸,這一舉又避免了向天子或竇太后告狀時容易引來的猜忌,實在稱得上是個妙招。
劉徹心中想的明白,他好言安慰長沙王幾句之後,長沙王知道這太子宮他不好待太久,不到午時便張羅着要告辭,劉徹再三挽留不成,只得放長沙王父子離開。
當日傍晚,趙王劉彭祖下榻之地迎來了天子所遣天使,那天使轉達天子所言,大意乃是趙王狂傲無教,命他在天子壽辰前靜心思過。
劉彭祖強忍着憤怒接下旨意,待天使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他馬上踢倒了一把椅子,怒道:“氣煞寡人,究竟是何人在父皇面前進了讒言?”
…
又過了幾日,陳珏久查不獲的太子宮鬧鬼事,終於在一個人人都沒有想到的角落發現了眉目,將作少府下屬的左右中侯來報,道是太子宮中地龍管道確有破漏之處,請陳珏前去查看。
陳珏不敢怠慢親自前往,一看之下更是覺得自己休整地龍的決策英明,若是冬日阿嬌生產時這地龍忽地撐不住了,那豈不是要了人命。他仔細問過少府屬官之後才疑慮盡消:這地龍確實是因爲年久而失修,不是人爲造成。
陳珏點了點頭,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聽得一陣嗚嗚的聲音,細聽之下,這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從地龍入口處傳來,陳珏上前仔細一看,略一思索便知是風聲於管道破漏之處來回震盪導致的怪聲。
他心中一動,命宮人喚來綺羅,綺羅匆匆趕來之後聽了幾聲,纔不好意思地道:“公子,是小婢疑神疑鬼,竟然勞公子這樣費心。”
陳珏搖搖手,這怪聲並不是時時都有,即使出現它的聲音也並不大,白日裡太子宮中人聲鼎沸,綺羅等人沒有發現也是正常。
只是宮中流傳的謠言到底是何人做的手腳,這事情就要再加訪查。
然而不管怎麼說,陳珏現在最煩心的事情還是樑王那幾個女兒,竇太后一聲令下要他娶誰根本沒有他拒絕的餘地,思索了許久,陳珏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樑王已死,他留下的幾位翁主就遠離了權力爭奪的中心,這也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