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猜對了。”
劉辯看着陳政,肯定的道。
崔鈞,王成,陳邕等人都看向劉辯,神情異色。
陳家在朝廷裡有人,在場的除了陶二更這樣的小吏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但這個‘劉波’,這麼快就查到了,還點出了陳義的名字,這麼的神通廣大,有恃無恐嗎?
陳政原本只以爲這‘劉波’是個投機取巧的小人物,還想在崔鈞面前殺雞駭猴的立威,不曾想,被一語道破。
“陳邕,是不是你說的!”
不等陳政想清楚怎麼應對,他身後的中年人突然跳出來,衝着陳邕厲聲大喝道。
陳政聽到這句話,也慢慢擡頭看向陳邕。
陳邕迎着他父親的目光,頓時渾身冰冷,噗通一聲跪地,顫聲道:“父親,我,我不,我沒有……”
“不是他說的。”
劉辯端坐不動,微笑也不變,與陳政道:“陳義啊,我知道他,據說荀僕射很欣賞他,委以重任。但丞相,以及王廷尉等人很不喜歡,攻訐他的人不少。朝廷近來大力整肅吏治,查出了不少大案,牽連衆多。陳郎中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陳政頓時知道,不是陳邕說的了,因爲這些不止是陳邕,即便是他都不是很清楚。
但眼前的年輕人,輕輕鬆鬆,一語道破!
陳政瞥了眼一直不吭聲的崔鈞,臉上浮現一絲笑容,道:“劉主事,敢問尊府何處?”
“你還不夠資格知道。”劉辯輕飄飄一句,看向崔鈞道:“我好奇的是,平原郡,沒有皇家錢鋪嗎?”
崔鈞對這‘劉波’忌憚更重,不動聲色的低頭喝茶,道:“之前有,不過被擠兌走了。”
劉辯哦了一聲,面露恍然色,道:“我想起來了,前幾年,有些人將皇家錢鋪當做了肥肉,內外勾結,擠兌破產了十幾個大小錢莊,使得洛陽總鋪十分尷尬,御史臺、刑部爲此查辦了好些人。”
“是你做的?”劉辯微笑着與陳政道。崔鈞這個舉動,已經不能說是暗示了,簡直是明示。
“陳家向來遵守法度,”
陳政直接一推二六五,目光死死盯着劉辯,道:“伱到底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崔鈞神情微動,也擡起頭看着‘劉波’。
在以往,他只當這‘劉波’是某個顯赫家族的貴公子前來歷練,一個月就走,但經過陳政的提醒,他也意識到,這‘劉波’似另有所圖!
王成,陳邕等人也都看向劉辯,目光閃爍不斷,不知道心裡在想着什麼。
劉辯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道:“我出洛陽之前,聽說尚書檯正在準備鑄造新幣,廢除所有舊幣。平原郡如果沒有錢鋪,那就只能去附近的郡,如果數額比較大,還只能去洛陽。這一路上押韻到洛陽再回來,陳家主就不擔心嗎?”
“不勞擔心,”
陳政心裡在揣度着劉辯的身份,語氣不那麼友善的道:“老夫不管尊府何處,這裡是平原郡,希望你能遵守平原郡的規矩。”
劉辯面露訝異,笑着道:“平原郡的規矩?陳家主定了什麼規矩?說來我聽聽。”
陳政身後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冷哼一聲,道:“你今天要是不說個明白,休想走出這裡!”
陳邕臉色微變,想要說話,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而門外,六個壯漢家僕手持棍棒走進來,虎視眈眈的盯着劉辯。
劉辯回頭看了眼,笑着道:“府君,我不是虎,你別想着坐山觀虎鬥了,說句話吧。”
崔鈞方正的臉角抽了下,慢慢挺直腰板,淡淡道:“陳家主,莫要太過了。”
陳政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揮手退走了那六個家僕。
他轉而神情冷漠的與劉辯道:“我希望你不是那種伸手不知五穀的世家公子。”
“確實不是。”
劉辯看着他,神情思索,道:“我現在好奇的是,對於朝廷的廢除舊幣,陳家是打算怎麼應對的?”
劉辯一直在籌劃廢除舊幣,直到現在纔算可以真正實施。本身的目的,是爲了解決貨幣種類太多,不利於商品經濟發展。
可在這個兌換過程中,也會將那些藏匿大量銅錢的世家大族給暴露出來。
就比如眼前的陳家,數千萬,甚至是數萬萬的銅錢,可不是簡單、容易的事情。
一千銅錢相當於二十五斤左右,到了千萬級別,就不是幾輛馬車,十幾輛馬車能解決得了的。
“老夫自有辦法!”
陳政端起了架子,但明顯對崔鈞還是有所顧忌,站起來,道:“天色已晚,老夫就不留諸位了,請便吧。”
“如果,”
劉辯坐着沒動,道:“平原郡發文,請求本郡大族捐納錢糧,以共度難關,陳家是何態度?”
陳政根本沒有聽到一般,大步離去。
倒是那個中年人,嗤笑一聲,道:“捐納,你直接搶好了!”
說完,一甩手,跟着陳政走了。
“搶?”
劉辯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倒也不是不行。”
崔鈞皺了皺眉,徑直出門。
王成,陶二更看了眼劉辯,連忙跟上。
劉辯又喝了口茶,這才慢悠悠的起身,看着欲言又止,神情彷徨的陳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不用擔心,你的縣令跑不了的。”
陳邕回頭看了眼,而後低着頭,狠狠咬牙,忽的擡起頭,直視着劉辯,道:“只要你答應我,不能得那個縣令,你就帶我去洛陽,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沒問題。”
劉辯一口答應,道:“後面,確實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忙。”
陳邕神情不定,目光閃爍不斷,看着劉辯的背影,心裡一狠,還是跟了上去。
他只是個庶子,別看在外面狐假虎威,可在陳家,什麼都不是。
庶子,與家僕無異!
劉辯走出了陳家大門,便看到崔鈞等在不遠處,背對着他,顯然等了有點時間了。劉辯瞥了眼身旁的陳邕,徑直走過去,道:“府君,這是在等我?”
崔鈞轉過身,滿臉嚴酷色,聲音低沉的道:“你在陳政當面,說要搶陳家?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平原郡每年要失蹤多少大小官吏,你的兩個前任是怎麼離開的,你一點都不清楚嗎!?”
劉辯笑了笑,道:“府君這是爲我擔心了?”
崔鈞見劉辯渾不在意,神色越正,呵斥道:“你休要不在意!這裡是平原郡,不是洛陽!在這裡,陳家要想對你動手,我護不住你,事後,我還得爲陳家打掩護,你就是死了,也是枉死!你族裡,想爲你報仇都找不到藉口!”
劉辯眉頭一挑,笑容更多,道:“我之前以爲府君忌憚陳家,只是爲了從陳家借錢糧,原來,還有這一層畏懼。”
崔鈞的怒氣已經爬上了臉,眼前這個年輕人完全不知道好歹,不知死活!
這平原郡的郡城裡,有陳家做不到的事情嗎?別說一個小小的主事了,就是他這個府君,哪天突然死在哪裡,一點都不用奇怪!
“不對啊,”
劉辯突然想起來了,看着崔鈞道:“我記得,令尊也是位列三公,當今顯赫世家,爲什麼懼怕一個小小陳家?”
陳家雖然在平原郡作威作福,但卻並沒有出現過什麼顯赫的大人物,而崔鈞不一樣,崔鈞之父不止在地方做過太守,在洛陽做到了九卿,更是買過一任太尉,顯赫一時。
崔氏,在冀州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士族!
崔鈞深吸一口氣,強壓着怒意,低喝道:“這裡是平原郡!你要是不聽我的,我便將你關在府衙之內,半個月,派人押送你回洛陽!”
劉辯自然知道崔鈞是好意,滿意的點頭,道:“你雖然能力不太行,但總歸是有一片爲民之心,人也算正直。這樣吧,我臨走前,爲你解決陳家這個大麻煩。”
“你……”崔鈞大怒,指着劉辯,氣的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王成在一旁看着,幾次想要插嘴說些什麼,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位主事,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完全不知道世間的人心險惡。
陳邕卻不太一樣,他隱約覺得,這個‘劉波’好像真的不怕,心裡涌出了一股強烈的希望。
崔鈞一甩手,陰沉着臉大步走了。
他已經決定要將這‘劉波’關在府衙之內,十二時辰派人看守,確保他不惹事,更確保他不會爲陳家所害。
在他看來,這位貴公子雖然不着調,可也不算是什麼混賬。
劉辯見他上馬車走了,又回頭看了眼陳府的大門,轉身往茶館走去。
陳邕跟在他身後,張着嘴,幾次欲言又止。
劉辯踱着步子,輕聲道:“今天這一遭真是沒有白來,算是見了世面了。陳家的這種操作,肯定不是獨門手藝,多半是世家大族管用手段。既能將州郡縣的官府牢牢把控在手裡,還能繼續盼剝百姓,將自身立在一個超然不敗的地位……”
今天,劉辯真的是開了眼界。是第一次真實的瞭解士族的黑暗一面。
這些士族的手段兇狠,霸道,欺壓地方官府,剝削百姓,自身不斷膨脹,官府、百姓如同被抽血一樣,一榨再榨,無止境,沒盡頭。
長此以往,百姓苦無生路,官府虛弱到了極點。
百姓們沒有活路,揭竿而起,官府卻沒有一點應對的能力。
民變驟起,天下大亂。
劉辯想了很多,自語的聲音也沒有斷絕:“士族有地,有錢,有糧,有人,他們可自身成勢力,也可以投資他們認爲的‘王命之人’,左右天下局勢。而朝廷,進退兩難,苦苦掙扎……”
陳邕跟在後面,斷斷續續聽到了不少,很想找機會插上兩句,與劉辯拉拉關係,可最終還是沒找到切入口。
“改革,還是太過溫和了嗎?”
劉辯目色沉思,心裡也在反思。
他的‘新政’立足長遠,捉眼於解決重點矛盾,可看似蠻橫的種種‘新政’措施,似乎對各大士族並未有什麼實質的觸動。
朝廷裡那些人,一直認爲劉辯勠力推行的‘新政’有着種種問題,是以敷衍塞責,議論紛紛,甚至於公開反對。
但劉辯親眼所見之後,卻發現,他還是太過‘善良’了!
“公子。”
突然間,皇甫堅長悄悄來到了劉辯身旁,瞅了眼身後的陳邕,低聲與劉辯道。
劉辯醒轉過來,擡頭看着他,道:“二公子?”
皇甫堅長微微躬身,又看了眼陳邕。
陳邕剛要識趣的告辭,劉辯就道:“沒事,自己人。”
皇甫堅長立即放下戒備,道:“公子,我查到那個陳義就在山陽郡,是與御史臺那邊查辦山陽郡弊案,牽連了數十人。”
劉辯哦了一聲,雙眼泛起亮光來,笑着道:“這不就巧了嗎?去,將他請過來,給點壓力。”
皇甫堅長會意,道:“是。”
劉辯見茶館就在不遠處,邁步向前走,忽然又道:“對了,將這個陳邕也帶上,投桃報李,也讓他見見世面。”
“是。”皇甫堅長應着,看向陳邕。
心裡想着,陛下從來不無的放矢,這陳邕,是有着什麼特別之處,或者有什麼用嗎?
陳邕愣了愣,他聽到了眼前這個與他差不多大的‘二公子’與‘劉波’的對話,心裡正驚疑,再聽到‘劉波’的話,立即道:“兄長,我,我要去哪裡?”
“你很快就知道了。”劉辯沒有理會,是皇甫堅長說的。
陳邕目送着劉辯走進茶館,對着面前的‘二公子’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來。
“走吧。”皇甫堅長自來熟的毛病又犯了,一把樓過他,頭與頭碰在一起,低聲道:“公子讓我帶你去見世面,我讓你見一個大的!”
陳邕渾身僵硬,有了一種極其強烈的不好預感。
陳邕跟着皇甫堅長走了,他不知道是,身後一個陳家家僕,悄悄注視着一切。
他不知道,皇甫堅長卻很清楚。
皇甫堅長十分親熱的將陳邕安排進了馬車,等他走遠了,這才轉身來到茶館對面的酒樓,透過窗戶縫隙,注視着陳家那個盯梢的家僕。
“看樣子,有人似乎要對陛下不利。”史阿抱着劍,語氣寡淡的道。
皇甫堅長微微擡頭,右手摸索着佩劍,道:“暫時不用動,陛下要我請那個吏曹選舉郎陳義過來。”
史阿沒有吭聲了,他向來寡言少語。
但他心裡如明鏡,這陳家,要倒大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