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皇帝在華恩總管隱晦的提醒下,留蜀王一起用午膳想着。他如今平王已經是太子了,太子妃又是趙世華的女兒,是應該敲打他一下才好。
不想,蜀王到了以後就向皇帝暗示,他有要緊的話要單獨稟報。
皇帝想起之前蜀王曾在平王府見過趙夫人,以爲他是想說夫妻團聚的事情,便讓其他內侍和宮女都出去,只留了華恩總管在。
“五弟可是有事?”皇帝很是溫和的問道。
趙世華立即取出那封信,恭敬地呈給華恩總管道:“微臣昨夜收到這封信,特轉呈皇上過目,此事要如何應對方好?”
皇帝想起之前華恩總管的提醒,以爲趙世華不好主動前來求見,這才輾轉找了華恩總管表達他想要面聖的意思。
不想,他一看那封信臉色就變了一下,卻故作冷靜問道:“你可知道,此信是何人所書?”
趙世華老老實實道:“回稟皇上,微臣不知。微臣跟着蜀王殿下整整八年,蜀王殿下的事情,微臣基本上都知道。但唯獨此事蜀王殿下從未與微臣提起過。微臣只知道,這次回京以後,蜀王殿下與寫信的女子見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臣第一次假扮蜀王面見陛下的時候。”
從蜀王進京到被他偷樑換柱,中間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就見了兩次面?
皇帝心中怒火滔天,面色越發難看起來。
“今晚,你照着上面寫着的時辰過去,看看對方是誰,要跟你說什麼。”
趙世華暗歎,他不想攪合進皇家的醜事啊!但皇帝心情正不好呢,他哪裡敢拒絕?只能爲難道:“皇上的吩咐,臣義不容辭。只是,臣並不知道該上哪兒赴這約會……”
皇帝這纔想起這關鍵的一環。
“以前,都是誰陪蜀王一起去的?去的哪裡,你一點不知道?”
“回稟皇上,以前,都是蜀王府的錄事參軍關宏陪着去的。他們似乎是從蜀王府的密道出去的。”
這可麻煩了!皇帝想了想道:“華恩,你派人監視她。試試看能不能從她身上下手,找到地方。五弟,你也帶人從蜀王府的密道好好查一下。”
“是!”
兩人領命,無人看到華恩總管脣角一絲複雜的淺笑。
就在這一日上午,吳氏坐着馬車來到趙家門前。隨身嬤嬤叩開了大門,遞上拜帖。
顧宛娘看着眼前的拜帖,半天沒有說話。居然是賀家的人!就是那個嫌棄她家然姐兒的賀夫人,原本該是然姐兒的婆婆。
“夫人,您看,見是不見?”綠枝小聲問道。外面的人還等着回話呢!
“見!爲何不見?”有愧的應該是這賀吳氏而不是她,賀吳氏都有臉上門了,她行得正坐得端,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顧宛娘早就想見見這位賀夫人了。以前是想好好質問她,自己的女兒哪點配不上她的兒子了?現在她卻只想讓這個曾經欺負過自己女兒的人後悔。
“岑姑姑,你看我今天怎麼打扮好?”
岑姑姑笑道:“夫人別擔心,您現在是一品夫人,是太子妃娘娘的母親,怎麼華貴怎麼打扮就是!”
自從安然當了平王妃,皇帝下旨冊封顧氏爲一品夫人,同時還賜了一名宮中的姑姑出來教導她禮儀,免得丟了兒子兒媳的臉。這位岑姑姑就是從宮裡出來服侍顧宛孃的。
趙家的房子還是之前安然買的,一個三進的宅院,雖然不頂大,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一個外來戶,能有這樣大一個宅子,其實已經算不錯了。安然嫁到平王府以後,楊彥也表示過可以幫他們另外買一棟大一點的宅子住,但顧宛娘和安齊都拒絕了。
顧宛娘其實一直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以前在鄉下,趙家那麼小的屋子她不也過下來了?從鄉下到縣裡,從小宅子到大宅院,再從縣城到京城。顧宛娘除了擔心女兒的終身,一直都是隨遇而安的。其實她覺得目前他們趙家這宅子已經很不小了。現在安然又出嫁了,她甚至覺得這麼大的宅子有些空落落的,又何必再買更大的?
吳氏帶着一個嬤嬤一個貼身侍女被趙家的下人引着到了顧宛娘居住的院子裡。院名爲“慈恩”,是安然親手所書,上個月才刻上去的。
一路走來,吳氏悄悄打量,心裡暗自有些鄙夷。趙家就算出了一個太子妃又如何?還不是改不了鄉下來的土氣!看看那院子,一株名貴的花草都沒有;廊柱上刷的也是清漆,連紅漆都沒有,看着就寒磣;一路上下人也沒幾個,還是一品夫人呢,宅院也這麼小。
到了慈恩院的暖閣,領她們來的侍女先進去通報,而後讓她們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這纔有人出來,傳她進去。
吳氏的嬤嬤和侍女都留在了外間,一個侍女打起簾子,吳氏彎腰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主位前的地毯上放着的一個圓形的錦墊。
吳氏面色微微一僵,這才從對顧氏、對趙家的不屑中回過神來。她現在是四品恭人,而面前這個她一直看不起的商戶出身的農婦現在卻是一品夫人。
吳氏知道,按照國禮,她應該向顧氏跪拜。但如果依照親戚關係,她們的丈夫義結金蘭,她們應該是平等的。
吳氏這才擡起頭來,一邊向前走,一邊打量顧宛娘。
今天顧宛娘頭戴五尾鳳凰展翅鑲藍寶石的金銀銀花釵,兩邊插着一對對稱的鳳頭金步搖,鳳嘴裡各銜着一串小指大的明珠,一直垂到耳側。
她面色沉靜地坐在鋪着錦墊的主位上,穿着一身寶藍色繡五福團紋的長比甲,裡面墨綠色的夾襖上繡着一朵朵小小的梨花,領口袖口滾着一圈兒白色的兔毛,整個人看起來華貴而又清雅,哪有半分鄉下婦人的土氣?
顧宛娘本來就生得不差,不然也生不出安然這樣漂亮的女兒來。再加上這大半年來安然幫着做的美容保養,以及嶽朝城的湯藥調理,皮膚白皙細滑,面色紅潤,如今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人。倒是比吳氏這個出身書香門第宦官之家的正兒八經的官太太更顯年輕更有氣質。
吳氏見了,一時間有點受打擊,不由得目光復雜地望着顧宛娘,腳步也頓在錦墊邊上。
岑姑姑在宮裡呆了十多年,對女人的心思極爲敏感,她又是知道趙家和賀家恩怨的,不過看了吳氏一眼,就知道吳氏心裡想些什麼。
“賀夫人,見了我家夫人爲何不行禮?”岑姑姑提醒道。
吳氏這才清醒過來,想起丈夫和兒子的前途,不得不將心中的妒忌不甘全都收起來,咬着牙跪了下來,口中道:“妾身賀吳氏,給趙夫人請安!”
顧宛娘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有激動有解氣,但也不過如此了。因爲女兒如今的幸福,讓她對吳氏的怨恨不知不覺中已經消散不少。當然,這要建立在她不知道賀家在京城又做過什麼“好事”的基礎上。
“賀夫人請起。”顧宛娘脣角輕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這一刻,其實她心裡更多的是對女兒的感激。若不是有個好女兒,她一個出身商賈的村婦,哪裡能有今天?
“謝趙夫人!”吳氏起身,很快就轉變了面上神情,竟帶着幾分討好諂媚道,“說起來我家老爺和過世的趙老爺還是結拜兄弟,我和夫人也不該見外才對,只可惜我們兩家隔得遠,一直沒有機會探望趙夫人,這麼多年下來,倒是生分了。”
“難得賀夫人還記得我家老爺。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爲賀大人和賀夫人已經不記得當初的義結金蘭了呢!”顧宛娘聽了,不禁淡淡一笑。她是真的覺得可笑。想當初賀家、吳氏高高在上,叫幾個下人到趙家就想強逼着他們家退婚,若不是然姐兒爭氣,只怕如今她們見面,吳氏也是高高在上的看不起她。
吳氏臉上訕訕的,但隨即又強笑道:“一家子親戚,哪兒能忘了呢!想當初齊哥兒在江陽府趕考的時候,我家老夫人太夫人可是將他當親孫子親曾孫一般看的呢!”
當初賀家老夫人太夫人對齊哥兒確實不錯,齊哥兒也說過的,顧宛娘看在兩位老人家的面上,也就不與吳氏爲難了,淡淡含笑道:“賀夫人請坐吧!不知老夫人和太夫人身體可好?”
居然要提了老夫人和太夫人才請她坐下,吳氏心中暗恨,好歹她也是四品恭人吧?又不是那些沒有誥命的一般婦人,這是給她臉色看呢!不過就是有一個得了太子寵愛的女兒麼?有什麼了不起?她家玲瓏長得也不比那趙安然差!
“托夫人的福,我家老夫人太夫人身體還好,還時常唸叨着齊哥兒呢!”
顧宛娘對於吳氏的無恥和厚臉皮大開眼界,但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異來,只按照岑姑姑的教導,面上始終帶着得體的笑容,不無諷刺道:“我來了京城也一年整了,早前也知道二公子來京,進了國子監。只是我一個寡居之人,不便出門,不曾上門拜訪,倒是失禮了。”
這哪裡是趙家失禮,分明是打賀家的臉纔是。當初不是與趙家恩斷義絕了麼?怎麼現在又上門認親來了?
吳氏面色難看,卻還是腆着臉道:“夫人說的哪裡話,是我們硯哥兒心中羞愧,不好意思上門來拜見夫人,還請夫人不要見怪纔是。”
顧宛娘輕嘆一聲道:“二公子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三災八難的。現在身體可好些了?不知道娶妻了沒有?”
顧宛娘只知道賀之硯去年除夕前在一家書畫齋裡碰到然姐兒,與他那個妾室出言詆譭然姐兒名譽,被錢銳打傷了。後來六月裡,聽說又在國子監被人打了,貌似幾個月都下不來牀。顧宛娘想,或許那賀之硯就跟京城犯衝吧!
顧宛娘是從未想過,賀之硯第二次被打是王錦文和自己兒子趙安齊讓人動的手。而身受重傷,幾個月來一直躺在牀上,好了腿上也落了殘疾的賀之硯,哪裡還有前途可言?沒有了前途,京城貴女誰肯嫁他?
顧宛娘不清楚內情,吳氏卻是將所有的事情都扣在趙家身上的。如今聽了顧宛孃的話,慪得她想跳起來大罵顧氏無恥,但理智又告訴她自己只能忍。於是,氣得想吐血的吳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道:“多謝趙夫人關心,我們家硯哥兒已經無礙了,正在說親呢!”
顧宛娘輕輕點點頭道:“那就好。”又說,“聽說大公子是個極有出息的,賀夫人將來必有後福,現在倒是不必憂心!”
吳氏卻以爲顧宛娘是以長子的前途相要挾,氣得連嘴脣都顫抖起來,盯着顧宛孃的目光尤其憤怒。
“賀夫人這是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顧宛娘疑惑地想着,她還沒將吳氏怎麼樣呢,吳氏露出那個憤怒的樣子給誰看?本來就是賀家背信棄義嫌貧愛富對不起趙家,她大人大量不跟他們計較,吳氏反倒恨起她來了,真真是豈有此理!
想到這裡,顧宛娘面色也冷淡起來道:“如果賀夫人身體不適,就趕緊回去請個大夫好好瞧瞧吧!可別耽誤了,小毛病也會拖出大問題的。”
吳氏一聽那小毛病拖出大問題的話,又自己腦補了,以爲顧宛娘是在威脅她。想到聖眷隆重的太子和太子妃,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當下起身再次跪到地上,重重地給顧宛娘磕了一個頭道:“之前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向夫人請罪!求夫人寬宏,原諒妾身這次吧!”
顧宛娘一驚,訝然道:“哎呀,賀夫人這是做什麼?綠枝,快扶着賀夫人起來。賀夫人可是病糊塗了?說起來好歹也是親戚,說什麼請罪不請罪的話?賀夫人要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早點回去吧!”
吳氏只當顧宛娘不肯輕易原諒她,現在又趕她走,也只得起身道:“今日叨擾夫人了,妾身過幾日再來請罪。”
等吳氏離去,顧宛娘才與岑姑姑道:“那吳氏好生奇怪,好像我怎麼欺負她了似的。這人啊,自己心裡有鬼,就以爲別人心裡都有鬼。”
岑姑姑笑道:“可不是。她以爲夫人跟她一樣眼皮子淺呢!”
這天傍晚,趙安齊在平王府外書房等楊彥回來對他道:“殿下,今天賀之謙找過屬下,說是要代他母親向我們趙家致歉。殿下您說可笑不可笑?他那意思好像是害怕您打擊報復他們賀家一樣。”
楊彥笑道:“明天你就給他吃一顆定心丸,陪着他一起吃頓飯,再將他的文章選一篇刊登在大隋之音上。哦,對了,安然說過賀之謙精通音律,曾自創過幾首不錯的葫蘆絲曲子,不如就選一首刊登出來好了。”
安齊讚道:“殿下真是寬宏大量!屬下早跟他說了不必杞人憂天,殿下做事向來賞罰分明,不會因私情打壓他們賀家的。他卻總是不安。”
楊彥笑了笑,沒說話。
他本來是要自己動手的,但既然賀家自己送上門來,他就不用自己動手了。只要他做出一副接納賀家投誠的架勢來,安王和李國舅自然不會放過賀家。如此,他反而能得一個寬宏大量的美名,何樂而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