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五日,終於收到從漠北傳來的消息,長孫狄大敗,武川鎮失守,柔然大軍逼**城。元瑜和西涼簽訂了城下之盟,割讓河內郡,西涼左部帥姚吉親赴盟會,拿到了河內郡的民戶譜牒和郡縣圖。
這是西涼立國以來未有之盛事,姚吉的名望隨着元瑜的退兵到達了頂峰。以此爲憑藉,月痕再次出現在沮渠烏孤面前時,張掖公的封號和世襲罔替的尊榮,讓他再也無法拒絕,當即歃血爲盟,願尊姚吉爲主,甘爲前驅,誓死追隨。
月痕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戰鬥力最爲強悍的盧水胡收入麾下,然後再馬不停蹄轉道長安,從宦者駱訓處得到確定消息,涼主姚琰病的很重,最近七日接連昏迷了兩次,御醫須臾不敢離開。太子姚晉掌控御朵衛,隔絕內外,嚴密封鎖關於姚琰的病情,不許宰臣面聖,瞧那架勢,估計隨時準備奉旨監國。
月痕星夜出京,急速前往軹關,然而途中驚聞江夏王安休若舉兵討伐楚主,宣佈其十七條罪狀,顏婉操刀的《傳檄京邑》的雄文隨着露布四方鹹知。她命人抄來看時,見裡面有“割梁州於涼”的話,登時驚詫莫名。
梁州向來是江夏王的囊中物,年前爲了取信楚主,江夏王將梁州交還金陵,怎麼突然會說楚主割了梁州給涼國呢?
月痕滿腹猶疑,等趕到軹關,和溫子攸碰面,這才知道涼主姚琰看似腦抽的命令姚吉出兵挑起和北魏的戰事,背後竟然藏着這麼大的算計。
太子姚晉其實早在月痕和沮渠烏孤見面時就已經帶領三萬御朵衛經子午谷秘密前往梁州,梁州的重鎮之一,安康城太守沒有抵抗,率衆投降,然後御朵衛順漢水西進,沿途城郭無不望風而降,只用了十餘天,就抵達了梁州的州治南鄭城。
新任梁州刺史全安是楚主安休明的心腹,派他來當梁州刺史,既爲了收服梁州上下爲己用,也爲了在荊州上游插一把刀子,讓江夏王如芒在背,必要時可以順流而下,和金陵城夾擊之勢。可全安志大才疏,平日裡好誇誇其談,問起政事兵法,無不頭頭是道,真做了刺史,除了求田問舍,面對忠心於江夏王的那些驕兵悍將,根本沒有任何手段來制衡,最後乾脆做起了縮頭烏龜,反正只要他不專權,那些人也不造反,雙方各行其事,維繫着明面上的和諧穩定。
誰也沒想到西涼竟然這麼大的膽子,挑釁北魏的同時,派兵南下入侵了梁州。更沒想到的是,梁州的將軍們彷彿被集體奪魂去了,遇到姚晉和御朵衛比遇到親爹還親,簞食壼漿,以迎接王師的姿態,將所有重鎮拱手相讓。
南鄭城自然也不例外!
作爲荊州的州治,南鄭城防守嚴密,又駐紮着最精銳的白馬鐵騎,是除過青州軍之外擁有最多騎兵的都督府。然而一夜之間,城門大開,州治陷落,姚晉攻入府城,斬殺全安,餘者不問,白馬鐵騎退守沔陽,並上表投降。
隨之全境臣服,姚晉留下其同胞兄弟姚丕率一萬御朵衛鎮守南鄭城,班師回京,聲勢更盛過姚吉,畢竟姚吉只拿下了北魏的一郡,而姚晉佔的是南楚的一州!
正當西涼陷入兩子奪嫡的危險之中,遠在錢塘的徐佑拜讀顏婉的檄文,一日夜間看了不下十遍,還是忍不住讚賞道:“顏婉真乃奇才!單這一篇檄文,可勝過十萬精兵!”
張玄機坐在妝臺前,披散着長長的頭髮,由清芷仔細的梳理着,美麗不可方物的俏臉倒映在銅鏡裡,眸子盡是溫柔的神色,道:“說起顏婉,還有個逸聞趣事。顏父是光祿大夫顏晏之,先帝在時曾問顏晏之:‘卿家四子,婉、策、禪、越,誰人可承卿風?’顏晏之答道:‘婉得臣筆,策得臣文,禪得臣義,越得臣酒’,這顏婉厲害之處,就在那一支雄筆。”
徐佑大笑,道:“果然知子莫若父!”
他實在愛煞了這檄文,又輕聲念道:“夫運不常隆,代有莫大之釁。爰自上葉,或因多難以成福,或階昏虐以兆亂,鹹由君臣義合,理悖恩離。故堅冰之遘,每鍾澆末,未有以道御世,教化明厚,而當梟鏡反噬,難發天屬者也。先帝聖德在位,功格區宇,明照萬國,道洽無垠,風之所被,荒隅變識;仁之所動,木石開心。而逆賊安休明乘藉冢嫡,夙蒙寵樹,正位東朝,禮絕君後,兇慢之情,發於齠昪,猜忍之心,成於幾立。逆賊安休遠險躁無行,自幼而長,交相倚附,共逞奸回。
……
先旨以王室不造,家難亟結,故含蔽容隱,不彰其釁,訓誘啓告,冀能革音。何悟狂慝不悛,同惡相濟,肇亂巫蠱,終行弒逆,聖躬離荼毒之痛,社稷有翦墜之哀,四海崩心,人神泣血,生民以來,未聞斯禍。奉諱驚號,肝腦塗地,煩冤腷臆,容身無所。
……
大將軍、諸王幽間窮省,存亡未測。顧侍中、樑左衛、馮屯騎,另有其他三十多位良臣,皆當世標秀,一時忠貞,或正色立朝,或聞逆弗順,並橫分階闥,懸首都市。宗黨夷滅,豈伊一姓,禍毒所流,未知其極。
昔周道告難,齊、晉勤王,漢歷中圮,虛、牟立節,異姓末屬,猶或亡軀,況幕府職同昔人,義兼臣子。所以枕戈嘗膽,苟全視息,志梟元兇,少雪仇恥。
……
故傳檄三吳,馳軍京邑,遠近俱發,揚旍萬里。樓艦騰川,則滄江霧咽;銳甲赴野,則林薄摧根。謀臣智士,雄夫毅卒,畜志須時,懷憤待用。先聖靈澤,結在民心,逆順大數,冥發天理,無父之國,天下無之。羽檄既馳,華素響會,以此衆戰,誰能抗禦,以此義動,何往不捷!況逆醜無親,人鬼所背,計其同惡,不盈一旅,崇極羣小,是與此周,哲人君子,必加積忌。傾海注螢,頹山壓卵,商、周之勢,曾何足雲。
……
諸君或奕世貞賢,身囗皇渥,或勳烈肺腑,休否攸同。拘逼兇勢,俯眉寇手,含憤茹戚,不可爲心。大軍近次,威聲已接,便宜因變立功,洗雪滓累;若事有不獲,能背逆歸順,亦其次也;如有守迷遂往,黨一兇類,刑茲無赦,戮及五宗。賞罰之科,信如日月。原火一燎,異物同灰,幸求多福,無貽後悔。書到宣告,鹹使聞知。”
詹文君推門進來,促狹的倚在門框,笑道:“還沒睡呢?沒打擾兩位的好事吧?”
張玄機眉眼輕挑,道:“文君可是孤枕難眠?不如今夜也歇在此處,想必夫君很是樂意的……”
徐佑忙不迭的點頭,道:“樂意之極!”
詹文君白了他一眼,道:“孟子曰‘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正是爲你二人而設!”
三人肆無忌憚的調趣,倒把個白紙樣的清芷戲弄的渾身發軟,手裡的玉梳掉落地上,羞的臉蛋通紅,低着頭不敢看徐佑。還是張玄機心疼她,回頭笑道:“你先下去吧!”清芷應了聲,小腦袋幾乎要鑽進胸口,急匆匆的跑掉。
徐佑走過去,打橫裡抱起詹文君,扔到了榻上。詹文君拉近衣襟,驟然散發出來的春意惹得屋子裡愈發的燥熱,道:“夫君要做什麼?我可是有正事來尋你的……”
徐佑的大手從腳踝處慢慢攀附,道:“再有十幾日就近中秋,爲夫想着給夫人做件衣裳,這不得量量尺寸麼?就是天大的事,也比不過夫人爲大!”
“癢……”詹文君笑着縮腳,佯嗔道:“託買吳綾束,何須問短長。妾身君抱慣,尺寸細思量。”
張玄機從後面趴在徐佑背上,白耦似的玉臂環着脖頸,笑的直打跌,道:“文君這是抱怨夫君不記得她的尺寸呢,看來平日裡抱的太少,也量的太少了……”
詹文君在牀笫間終究抵不過張玄機,耳垂仿若新熟的櫻桃,紅的鮮豔欲滴,躲過了徐佑的手,拉着錦被蓋住了雙腿,輕啐道:“就你整日慣着夫君的奇怪癖好,若真的效仿桀紂,瞧你哭還是不哭?”
張玄機雅緻之極的轉了個身子,半躺半坐的靠在了徐佑的懷中,小衣遮掩不住的起伏婀娜,羞怯和嫵媚,青澀和成熟,奪天地造化的融合爲一處,她對着詹文君輕吐蘭氣,道:“宿夕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絕美的容顏充滿了無敵的誘惑力,連身爲女子的詹文君都無法抵抗,嚶嚀一聲,連頭都鑽進了被子裡。
這兩人一個唱起了古樂府,一個唱起了子夜歌,無不是應景而貼切,卻又將小兒女的情態一覽無餘。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徐佑屈指彈滅了燈燭,什麼北魏柔然,什麼西涼奪嫡,什麼荊州起兵,什麼顏婉雄文,哪裡比得上此時此刻的郎情妾意?
“嗚……先別,我們都作了詩,該夫君了,若是作的不好,今夜成與不成,尚在兩可之間。”
“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裙。含笑帷幌裡,舉體蘭蕙香。”
一個樂府,一個子夜,一個四時歌,這次倒是齊備了。那月光也悄然移開了窗帷,捂着眼睛躲進了烏雲之中,看那厚重的雲層,想必這南北千萬裡,會是一場無法預計的暴雨將至!
(顏竣的《爲世祖檄京邑》可以算是陳琳《討賊檄文》之後,駱賓王《討武檄文》之前,丸子最愛的一篇檄文,當年劉駿伐劉劭,金陵中軍多人陣前倒戈,這篇檄文起了很大的作用,說是抵十萬兵,不算言過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