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母如同一陣風,當天黃昏便刮到了楚家,站在大門口就是一陣哭號吵鬧:“三妹啊!你可不能沒有良心啊,你兩個哥哥,四個侄子,算上我們老父親,三丁抽一,家裡七個爺們,要走三個啊!你忍心眼睜睜看着他們去送死麼?往日是我混不吝衝撞了三妹,三妹可不要和我計較,救救我們那可憐的老父親吧!他老人家說要上陣殺敵啊,都那麼大年紀了,還要冒着生死,三妹!”
楚容沒有出門,而是站在窗口看。
楚家的花房給楚家帶來富裕生活,那棟建了三個月還沒建好的屋子便是最好的證據,因此,很多人觀望着楚家,有心登門求救,卻是誰也沒有率先起頭。
此時,二舅母一番哭鬧,早就叫有心人給發現,並且站在她身邊爲她搖旗吶喊。
畢竟,有人開了頭,他們纔好接着開口,而楚家不容易拒絕。
楚開翰扶着雙喜走來,低聲問道:“小妹,你覺得爹孃能夠應付麼?”
楚容扭頭看一眼雙喜微微凸出的小腹,忍不住迸發火熱,這幾年可是住着一個小生命,好生神奇。
雙喜羞澀一笑,一入門就有喜,可謂是福氣極大,加之夫家待她親和,她那大咧咧的火爆性子自然發不出來,倒是多了一股女性成熟的美、母親慈愛的美。
“看什麼呢?還小,你這麼看着,能把他看出來麼?”
楚容裝模作樣的掐指一算,搖頭晃腦一臉高深莫測道:“我觀此胎祥雲翻騰,胎相靈動,他日落地定是個頂天立地之蓋氣孩兒。”
楚開翰笑了出聲,道:“那就多謝小妹金口玉言了!”話頭一轉,道:“不如,給他取個名字?”
楚容果斷搖頭:“大哥,這取名之事怎麼也輪不到我頭上,他可是爺爺第一個重孫子,老人家會錯過取名的機會?還有我們老爹,他的孫子自然是他來取名。”
取名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夠取的,一般是長輩親自賜名,尤其是男兒,那名字入族譜的,絕對慎之又慎。
楚開翰這一輩的名字都是楚長海給取的,因爲他自幼聰慧,懂得詩詞歌賦,取得名字好聽,不俗氣,不似村子裡那些人小翠、大狗、大目的土名。
楚開翰想了想覺得也是,有心從這張金口得到一個名字,還得一番運作,但,他可是想好了,小妹金口玉言,兒子的名字一定要從這張嘴裡吐出來!
院中,二舅母還在鬧着,楚長河夫妻已經被人噴着口水大罵冷血無情,明明伸把手的事,卻是殘忍拒絕,簡直是畜生,不肖子孫!
“二嫂,我勸你趕緊回家去,與其在我這裡撒潑耍賴,不如趕緊回家湊銀子去,家慶幾人在花房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手中少說也有七八兩銀子,湊一湊勉強能夠留下一兩個。”孟氏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是蒼白的,那是她親爹啊,卻不能公然幫助,不免心中抽疼。
不過她可以暗中來,絕對不會叫老父親那麼大年紀還出去送死!
哪怕相公和孩子爲此責備她。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楚長河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沒事的,你退後我來說。”
夫妻那麼多年,彼此的默契已經契合極高,一個眼神,一句‘沒事’,她便知道,相公是認同她的做法的,心裡隱隱一鬆,擦了擦眼角,退到一旁。
二舅母不依不饒,瞪着眼睛道:“你還有沒有良心?侄子可以不顧,但是那是你親爹啊,生了你、養了你的親爹啊,你就忍心看着他去送死?”
那個老東西留下之前,家裡的男人孩子必然全部留下,若是不如此,老東西還可以頂一個名額,叫青壯少年活一個下來!
楚長河道:“二嫂,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有男兒養父養母的,哪有出嫁的女兒養父母的道理?這些年我們給爹孃的孝敬錢並不少,難道還不夠彌補生恩養恩麼?”
此話可謂誅心了,一是說明老人家的兒子不孝,纔要出嫁在外的女兒奉養,二是說明老人家不識好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竟然還惦記着別人家的銀子,三就是說明孟氏已經不再是孟家的人,而是冠了楚氏之名。
壞人,就由他這個女婿來做好了。
楚長河不給二舅母說話的空隙,繼續說道:“而且娘子頭上還有兩個姐姐,她最小,斷然不能躍了兩個姐姐去,二嫂大可放心,姐姐姐夫出多少,我夫妻二人自當少一分,雙手奉上!”
二舅母氣得臉紅脖子粗,卻也知道自己沒理,的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有頭上的兩個姐姐,沒道理只找孟氏不找另外兩個!
愣是原地咒罵了孟氏半天,在把楚長河罵了一頓,這才急匆匆的跑回去,她要回去和自家男人商量一番,最好能借此機會,從三個能賺錢的小姑子手裡多拽出點銀子來!
圍觀並且幫忙出聲的人恨不得掩面而去,人家連親爹都不肯幫忙,何況他們這些外人?
到底是內心淳樸,羞躁尚在,一個個找些藉口離開了。
楚容很滿意他的男子漢,就是要這樣,男子就該放在女子面前,回頭告訴她一聲‘沒事,我在。’這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
“大哥,我離開一趟。”楚容看着發黑的天空說道。
楚開翰嘆一口氣,道:“你去吧。”
楚容點頭,目光灼灼看一眼雙喜的小腹,這才翻窗而去。
“相公,小妹這是幹什麼去?”雙喜低聲問道。
楚開翰笑道:“香山村叫死丫頭惦記的人並不多,三笠爺爺算是一個,人老了,身邊只有一個十七歲的孫子,日子並不富裕,縱然輩分高受人尊敬,過得卻是不如意。此次徵兵,那孫子定然離開身邊,五丫她…”
會不會留下那孩子,楚開翰也說不準。
另一邊,楚容的確是孤身一人闖入三笠爺爺的家中,只見清瘦的少年正跪在一老者牀邊,抓着他的手低聲哭泣。
楚容面色一變,直接推門闖了進去,看到形容枯槁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三笠爺爺,當即就一拳頭打出去:“你是死人麼?不知道爺爺病了要請大夫麼!?”
楚容很生氣,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斜着眼睛,待她的好卻是十成十。
“三笠爺爺想要用死亡、用三年孝期留住志豪哥哥麼?可是三笠爺爺,香山村中,你是他唯一的支撐和牽掛,你走了,志豪哥哥還會就下來麼?遠離傷心之地纔是他的選擇!興許就埋屍他鄉了!”楚容雙目通紅,眼看着牀上的老人沒有多少求生的慾望不得不拿話刺他。
死,家中長輩過世,需守孝三年,諸事不能,的確可以擺脫徵兵令。
三笠爺爺心中也確實是這麼想的,兒子兒媳婦乃至老妻都死光了,就這麼一個獨苗苗眼看着也要被折斷,他能做的,就是用命留下他。
“爺爺,容兒妹妹說得對,您、您要是敢死,孫兒就立刻離開,加入軍隊,永遠不再回來!”年輕人腦子好使,觸及爺爺那憤怒以及難堪的表情,便知道楚容的意思,當下跟着出聲刺激。
老人家立刻氣喘吁吁,全身顫抖起來,面色一點點發青,張開嘴發出粗噶難聽的聲音,好似要咽過氣去一般。
一雙眼睛死死瞪着自家孫子,眼中殺氣騰騰:死崽子,你敢!老子打斷你狗腿!
楚容連忙爲他順氣,道:“三笠爺爺稍安勿躁,你活着,志豪哥哥纔不敢輕易去送死,所以你不能死!你看志豪哥哥,過了年就十八了,也該給你娶個孫媳婦兒回來,生一堆重孫子給你玩,你死了他就要守孝三年,三年都幾歲了,老男人一個怎麼娶妻生子?”
老頭子怒目一斜,瞪着楚容:死丫頭口沒遮攔,淨是胡說八道!
哪知自家親孫子毫不留情的補刀:“爺爺敢死,孫兒就一輩子不娶,叫老林家絕後!”
老頭子顫抖得更厲害了,雙眼直翻白眼,顯然被氣得不輕,重重喘息兩下,便暈死過去。
楚容擡腳踹了他一下:“還不趕快去請六爺爺過來診治!?”憨子!
林志豪慌慌張張爬起來,慌慌張張摸着夜色跑出去。
楚容抓了藏在懷裡的細針,三兩下扎入三笠爺爺腦袋中,嘀咕道:“三笠爺爺不要生氣了,我不會叫志豪哥哥上戰場的,想要不去的辦法那麼多,偏偏爺爺選擇最艱難的一條路,難道你真的不想要看到林家子孫滿堂麼?”
三笠爺爺眼皮動了動,似乎想要掙扎着睜開眼睛,卻是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楚容再道:“三笠爺爺放心便是,我這人人小,卻是膽大得很,打斷一個人的腿輕而易舉,你不是經常叫喚着打斷志豪哥哥的狗腿麼,我今夜幫你好不好?”
三笠爺爺的眼皮動得更厲害了,眼角甚至抽搐了起來。
楚容再接再厲道:“不會叫人懷疑的,一個孝順的孫子,爲了給爺爺請大夫而摔斷腿,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三笠爺爺放心,我會處理乾淨,絕對不會叫人看出蛛絲馬跡來的。只是委屈志豪哥哥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他之前要躺過年,給你娶孫媳婦兒的事只能退後了。”
楚容擡頭,抓着針頭,猛然拔出來,三笠爺爺立刻歸於平靜,呼吸輕柔平穩。
小心翼翼爲他蓋好被子,楚容才轉身扎入夜色之中。
第二天天亮,三笠爺爺那唯一孫子被人從小溝渠裡撈起來,一條腿腫得老大,面色也是一片死灰,卻始終嘀咕着一句話:“救、救爺爺,快、求你救救我爺爺…”
一句話反覆的說,人已經迷糊了。
連忙將之送到六爺爺住處,才知道這孩子摔進溝裡整整一夜了,發起高燒不說,一條腿也斷了。
村民們唏噓不已,誰也不會想到當中的貓膩。
又是六爺爺急匆匆趕去診治三笠爺爺,這爺孫二人一個比一個悽慘,簡直就是要活不下去了的架勢。
“老六啊,好好照顧他們爺倆。”村長嘆息一聲,搖搖頭走出去,天上的紅日也驅散不了心中的冰冷。
林志豪腿斷了,徵兵一事自然沒有他的份。
爲此,官差特意登門造訪,就怕這人是故意爲之,企圖躲避徵兵令,然而,在看到那已經進氣多出氣少的老頭子,終究是說不出口。
哪怕人家是故意摔斷腿的,他們也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村長,我知道名單已經確立出來,今夜可否將他們召集在一處?只有他們,不要叫他們的親人知曉。”楚容找到村長,認真的說道。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面對村長,以爲被寵慣了,什麼都不需要她親自出面,只要動動口,父兄一個比一個跑得勤快。
村長皺了皺眉,楚家的人,老實說他並不怎麼喜歡,尤其是冷血趕走孃家人的二房,這般冷血無情,叫人毛骨悚然。
沉聲道:“你想幹什麼?”
楚容知道她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子沒有多少說服力,看了村長半天,終究決定換個人,免得折騰散了村長的老骨頭。正好一胖乎乎的人匆匆而來,想和村長說什麼,便感覺一陣陰風襲來,緊接着側臉升騰,然後不知道生了什麼事,他已經躺在了地上。
同時,脖子上一隻繡花小腳。
三胖:“……”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要幹什麼?
楚容扭頭:“看到了麼,村長?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想來您也看出來了,此次徵兵不會是唯一一次,逃得過這一次,逃不過下一次,不如,抓緊時間學兩手,好叫小命多一層保障。”
村長眸光突然收縮,略帶驚詫的看着楚容那小身板將人高馬大、壯若小牛犢的屠夫家的小兒子打倒在地。
而小丫頭面不改色,氣息都沒有亂一分。
隨即想到這丫頭似乎有個師傅,曾經住在山腳下的葉家父子,那個獵殺野物跟吃飯喝水一樣的男人,這個十一歲的小丫頭在他教導下,輕而易舉撂倒三胖。
也許,這是一道光,照亮生命的光!
“我答應,今夜你來我家,我保證不會叫人知道你的存在。”女子安於後院,村長知道忌諱,因此自發得爲她打掩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