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鞋還沒有穿在張傑腳上,張傑還沒有從自己當上了大老爺的夢裡醒過來,就被門口爺爺的聲音吵醒了。
“小杰,你娘那。”
迷迷糊糊的從牀上起來,就見外頭的陽光已經泛黃,想來這個時候應該是下午了。
等看到自家爺爺和奶奶進了屋的時候,張傑就覺得奇怪,要知道平時老頭子很少來張傑家,就算有什麼事,也是讓王氏去他們那屋商議,像這樣老兩口一同上門,張傑還是第一次見到。
“爺爺,奶奶。”從牀上爬了起來,張傑立馬乖巧的搬了兩張板凳讓兩人坐下,等看到將手裡的活計放下的王氏也滿臉納悶的樣子後,張傑就知道,王氏肯定也不知道老兩口有什麼事情找她。
“小杰乖,去外頭玩吧。金蛋金蛋都在外頭逮螞蚱那,你也去跟着一起去吧。”摸了摸張傑腦袋的老太太哄小孩一樣對着張傑說道。
什麼事情?還要避自己?老太太越是這般神秘,張傑就越是好奇,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頂嘴,眼珠子一轉,打了個哈欠的張傑就直直的跑到牀上躺着,然後哈欠連連道:“昨天夜裡蚊子太多,我一夜都沒有睡好,現在困死了,奶奶你們說你們的,我在睡會。”
瞥了賴在牀上不走的張傑一眼,不過顯然沒有把一個小孩子當回事的老頭很快就把注意轉移到正事上去了,略微沉吟,就聽老頭開口道:
“是這樣的,初秋,村子裡的學堂就要開課了,現在滿打滿算也沒有多長時間了,我就想那,趁着學堂還沒有開課,家裡頭先去老夫子家看看,先把浩子蒙學的費用交齊了,先交總比晚交好,這樣老夫子還能多看浩子一眼,將來開課就是多給浩子提點提點,也是好的。浩子蒙學的費用那,你要讓老三家一家也出不起,咱們幾家子都湊湊。你家是老大,小杰爹又不在,這個頭,還得要你來帶。我看這麼好了,你們家就出二兩銀子,剩下的就讓其他幾家在湊。”
牀上本來還能淡定的張傑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然後怔怔的看着獅子大開口的老頭子。
張傑的便宜老爹這幾年到底攢下了多少錢,張傑不知道,可張傑估摸着,絕對不會超過一兩碎銀子。畢竟老爹乾的不是什麼體面活,就是在縣城給人家出憨力,一年到頭也剩不了多少,在加上還要上交給老頭老太太大部分。落在手裡的就更沒有幾個了。
這一點從王氏就連想要給張傑蒙學,都得東拼西湊,舍掉臉皮去孃家伸手,還得問幾個姨娘借就能看出來,可即便這樣,王氏最大的能耐也就是給張傑湊夠一個銀錠子的蒙學費用。
是的,張浩蒙學的費用就是一個銀錠子,現在老兩口一張嘴,就要問王氏要兩個銀錠子,還什麼不夠的幾家再湊,應該是剩下的一個銀錠子你們幾家子分纔對吧?
這個時候張傑看着老頭老太太的眼神有些愕然,或者說是一種陌生。等在瞧到王氏沉默的樣子後,張傑就覺得,這個家,真的太讓人無奈了。
“娘,家裡有多少錢您又不是不知道,往日裡小杰他爹在縣城做工捎回來的銀錢,都交給了孃親,我一個婦道人家,手裡頭就是連個銅板都當寶貝,往日裡頭孃親您可曾見過我捨得給孩子買半塊糖吃?三房裡頭天天瓜子零食不斷,他們哪來的錢咱們心裡頭清楚就好,說出來圖是傷了臉面,可您們二老開口就問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兩個銀錠子。”
說到着的時候,臉色有些發白的王氏看了看不爲所動的老兩口,便緩緩低下了頭,輕聲道:“您二老這是逼着兒媳把小杰賣了,也湊不齊兩個銀錠子啊。”
“有沒有私房錢,你自己心裡頭清楚,就是沒有,那鐲子賣了,也不止兩個銀錠子吧,話已經擱在這裡了,明個兒浩子就要去拜訪老夫子,你自己看着辦吧。”
陰沉着臉的老頭起身就出了屋,老太太回頭看了一眼滿臉驚奇看着她的孫子,轉身跟着老頭出了屋。
等屋子裡安靜下來的時候,緩緩低着頭的王氏輕輕一嘆,隨後彷彿失去了靈魂的空殼一樣,沒了半分動靜。
“娘,我怎麼覺得剛剛咱們家進了兩個土匪?”幾步來到王氏跟前,然後趴在王氏腿上的張傑仰着小臉,晃着王氏胳膊,隨後小聲的問道。
本來眼神毫無焦距的王氏聽到張傑的叫喚,那原本空洞的眼神慢慢有了一絲神采,輕輕撫摸着男孩子的頭髮,王氏嘆氣道:“小孩子不許這麼說話,那是你爺爺奶奶,被你爹聽到你這麼說爺爺奶奶,肯定要打斷你的腿。”
見王氏多少恢復了一些神采,稍稍安心的張傑不在乎道:“我爹要是知道老頭老太太這麼欺負孃親的話,肯定會站在咱們這邊,爹爹孃親還有我,咱們三個纔是一家人,爺爺奶奶,是和三叔家一夥的,咱們不理他。”
輕輕笑了笑的王氏這次卻沒有反駁,而是神色落寞的看着屋外,顯然,既然老頭老太太開了口,這個並沒有多少心眼的婦人已經在想着怎麼才能湊夠兩個銀錠子。
家裡老頭子發了話,就沒有人敢違背。
眼睜睜的看着王氏陷入了困境,張傑腦子裡已經慢慢理順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用問,三嬸子是沒有能力請動老頭子出馬的,三嬸子最大能耐也就是老太太跟前顯顯眼,可到底還沒有在老頭子跟前耍心眼的膽量,今天既然老頭子親自出馬了,不用問,那自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三叔親自出馬了,整個家,也只有三叔才能說動老頭,也唯有三叔,才能讓老頭拉下臉面,朝着王氏一個婦人張口。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哎,這本來不過是婦人家的雞毛蒜皮,可既然三叔你一個堂堂正正的讀書人都不要臉皮了,我一個小孩子,在講什麼臉面不臉面的,就太過矯情了。”
圍着王氏不斷的說些俏皮話,好稍稍分散王氏的注意力,只有這樣,張傑才覺得王氏纔沒有被掏成空殼。
等將目光轉向屋外的時候,張傑的嘴角已經微微勾起。眼神深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怒火,正在悄然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