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太太招呼着兩個兒媳做飯的時候,就覺得大兒媳神情有些恍惚,甚至切菜的時候還切到了手指,從流的一大灘血就能看出了,用的勁不小,讓大兒媳回去休息後,老太太自己動手把菜切了。
不過看等看到案板上的一大灘血跡的時候,老太太還是有些不忍。
知道大兒媳是被那兩錠銀子難住了,往日裡大兒子在縣城做工,每個月收成多少老太太心裡自然有數,除了大部分交給自己的,偷偷給大兒媳幾個銅板當零花錢,老太太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正常,幾年下來,大兒媳手裡頭或多或少的也存了兩個銅板,這些老太太心裡頭都跟明鏡一樣。
可要說兩個銀錠子,大房家是真的沒有的,就是讓老大家砸鍋賣鐵他也湊不齊,這點老太太心裡頭有數,至於爲什麼開口就問老大家要兩個銀錠子,說來說去,還是因爲三房的鐲子。
那鐲子能值一個銀錠子,要說長點眼力勁,跟當鋪的掌櫃的好好說說,也能多給仨瓜倆棗的。在加上大兒媳這幾年存的私房錢,湊齊兩個銀錠子也不是不可能。
說到底,原本老太太是不相信三兒媳的鐲子是被小杰那孩子拿走的,三兒媳平時多仔細那鐲子,老太太心裡頭又不是沒有數,老大家的孩子以前就是淘點,可也絕對沒有去三房家偷鐲子的膽子。
所以,開始的時候老太太的確是打着把大房這幾年的私房錢炸出來的心思,硬是賴在大房身上。可昨個兒三兒子親自找上門,指名道姓的說鐲子就是被大房拿走了。
這情況就不一樣了,如果這話從三兒媳嘴裡頭說出來,老太太最多隻能信三分,剩下七分擱在心裡頭,可既然老三親自找上門來了,那老太太就是毫不保留,十成十的信了。
所以這纔有了下午去大房家要兩個銀錠子的事情,老太太也知道,老頭子之所以開口就要兩個銀錠子,更多的是一種敲打敲打大房的意思,小孩子偷了東西,大人不但不交出來,還跟着瞞,這纔是老頭子生氣的真正原因。
原本老太太是信任三兒子的話的,可這會兒看到案板上的血跡,還有大兒媳那木訥的神色,老太太卻有些動搖了,到底是吃了幾十年糧食的老人,見過的,經過的多了,老太太從大房的表情中,多少能看出來大房明顯不對頭。
不像是拿了鐲子的樣子。
這是老太太心裡頭的感覺,可另一方面,三兒子信誓旦旦的保證卻讓老太太有些迷惑了,到底是哪邊說了謊?
心裡遲疑不定的老太太看了眼竈臺燒鍋的三兒媳,沉默了很多,沒有平時那麼歡實了,這讓老太太更加願意相信三兒子的話,要是鐲子沒有丟的話,三兒媳不會是這個表情。
端着菜去井水旁洗菜的時候,老太太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腦子裡一會是大房木然的表情,一會是老大家大小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會兒又是三兒子信誓旦旦的樣子。
從水缸裡掏了一盆水正打算洗菜的時候,突然怔了怔的老太太覺得剛剛好像看到了什麼,猛然回過神,立馬再次朝着水缸看去,果然,一個亮晶晶的東西正躺在水底下。
這會要不是水缸裡的水少了,就老太太的眼神,還真不一定能看到水缸裡明晃晃的東西。
伸着頭往水缸裡頭湊,然後費了好大勁才把水缸裡那明晃晃的東西撈上來。
等拿在手裡頭的時候,老太太表情有些怔。
恩,是三房的鐲子。
這翡翠鐲子老太太自然認得,在三兒媳手脖子上帶了近十年了。老太太自然能一眼認出來。
“死女人,自己弄掉水缸裡了,賴這個,賴那個的,攪的一家人子都不安穩。”嘴裡頭暗罵一聲的老太太往廚房裡看了一眼,隨後便將鐲子放袖口裡頭了。
等老太太洗好菜,回到廚房裡頭的時候,大鍋已經冒煙,囑咐三兒媳燒小鍋炒菜,老太太突然問了一句:
“浩子娘,你的鐲子確定是叫大房拿去了?別是掉哪裡了,在好好找找,說不定就翻出來了那。”
“娘,我就實話跟您說吧,那鐲子,就是張傑那死孩子拿的,他拿了,不給他娘,能給誰?娘你也知道,那鐲子是給小浩今年蒙學的費用,大嫂這哪裡是拿一個鐲子,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家小浩蒙學。”咬牙切齒的劉氏翻着白眼說道。
手裡頭一邊炒着菜,老太太好似隨意的問了一句:“你看着小杰拿的?”
“娘,家裡頭除了他,還有誰能像他那麼皮,那時候他燒了麥場的柴火垛的時候,要不是幾個孩子都指認就是他點的火,娘您說他最後不還是死不承認。那孩子您除非抓個現行,不然他就是死鴨子嘴硬。”
忙着炒菜的老太太沒有搭理三房的絮叨,反而越發覺得大房家那小子受了委屈。
“莫非,半年前那次點火,也像這次一樣,另有隱情?”既然知道大房家的這次是被冤枉的,老太太第一次懷疑半年前的事情,是不是也冤枉那小子了。
趁着三房做飯這會功夫,老太太去了堂屋,等把鐲子交給老頭手裡頭,然後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後,手裡頭拿着鐲子的老頭微微沉吟,臉色也拉了下來。
“老頭子,既然冤枉了人家大房,那兩個銀錠子的事情就不能作數了,不然大房就真的砸鍋賣鐵,就算把小杰也賣了,也湊不齊兩個銀錠子啊。”見老頭子不說話,這纔想起大兒媳肯定是被兩個銀錠子愁的,到時候要是拿不出兩個銀錠子,大房那邊可別真的做什麼傻事了。
“你說這軍旗也真是的,老大不小了,讀了二十多年的聖賢書了吧,怎麼還這麼不分青紅皁白的,他這麼一摻和,你看看把一家子鬧騰的。”甩了甩袖子,臉色難看的老頭不滿道。
“你也別怪軍旗,要不是浩子娘倒持,軍旗也不會這麼眼巴巴的找上門,我看,說到底軍旗還是浩子娘倒持的。晚上我把鐲子給浩子娘送來去,這事也就結了,以後誰都別提了。”
老太太正打算把鐲子給三房送去,卻見老頭子一把將鐲子收了回去,隨後板着臉道:“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給她,看看她還能說什麼。”
等晚上吃飯的時候,手上纏着白沙的王氏就覺得飯桌上的氣氛很奇怪,老頭老太太好幾次都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頭有些苦澀的王氏只當做老兩口這是催着自己要兩錠銀子那,心裡頭愈發苦悶,本就沒有胃口,這下就更不沒有食慾了,匆匆拔了一口飯,正打算回屋,就聽到老頭說道:
“老大家的,你也別急着走,正好趁着一家人都在,都是一家人,咱們把事情說開了,也就沒有什麼了,老三家的,你看看這個是不是你丟的鐲子?”
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只見老頭子從袖口拿出了一個明晃晃的翡翠鐲子,然後往三房一扔,老頭的神色就不太好看。
瞧着飯桌上的鐲子,只是打量一眼,劉氏就認出來了,那絕對是自己的,跟着自己十年裡的東西了,就是瞎着眼,劉氏也能辨認出來。
不過想着這鐲子居然從老頭子手裡拿了出來,這讓劉氏有些摸不着頭腦,所以一時間就不敢相認。
“好像就是這個鐲子吧。”放下碗筷的三叔把鐲子拿在手裡,仔細打量了片刻,隨後對着身旁的劉氏道:“你看看,就是這個吧。”
這個時候劉氏卻不好裝了,接過鐲子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隨後點頭道:“恩,是我的鐲子。爹,怎麼會在您手裡頭?”
“你娘在水缸裡頭找到的,自己不長心眼子弄丟的,還怪這個,怪那個,你看看好好一家人讓你折騰的,還有個家的樣子啊。”當着三兒子的面,這就算是很嚴重的教訓了,板着臉的老頭這時候自然威風至極,即便是劉氏,這個時候也只有低頭認錯的份。
“爺爺,三嬸子家的鐲子找到了,不是說那個鐲子是給浩子蒙學的費用嗎,既然鐲子找到了,那我家就不用出兩錠銀子給小浩蒙學了吧。”
等看到大房家的小子睜着眼直直瞅着自己的時候,虎着臉着頭的老頭恩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到底還是不願意看到老三家丟臉,老太太再次圓場道:“都吃飯,以後這事情誰都不要在提了,誰再提別怪老太太我翻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時候誰要是再敢說個不字,那就是真的不知死活了,至於大房間的小子被冤枉啦,受到的委屈了,怎麼,一個小孩子,難道還要大人給你道歉不成?
悶着頭吃飯的時候,張傑明顯感到王氏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這個婦人現在想的最多的,就是不用爲兩錠銀子發愁,至於被老頭老太太找上門冤枉一頓的事情,王氏是不敢想着喊冤的。
這個時候,原本還想着好好說道說道的張傑在被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後,只好撅着小嘴,不敢在吭聲了,沒有辦法,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裡,老頭老太就是土皇帝,‘孝’這個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眼瞅着將鐲子揣進懷裡的三嬸子,張傑突然勾起了嘴角,眼神深處,一抹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過。
吃完晚飯,張傑特意繞着王氏轉了幾圈,等看到王氏那重新恢復了神采的眼神後,這才笑道:“娘,我就說那鐲子不是我拿的吧,這次你該相信我了吧。”
“恩!”顯然,沒有了兩錠銀子壓在身上,全身都輕鬆了不少的王氏牽着張傑的手,她的左手切菜的時候受了傷,所以晚飯後老太太特意關照,沒有讓王氏刷碗。
等娘倆回屋休息的時候,三房突然響起了一聲驚愕的尖叫聲。
“你三嬸子家怎麼了?”被嚇了一跳的王氏瞅了一眼門外,臉上滿是奇怪,按理說三房找到了鐲子,應該高興纔是,怎麼會大驚小怪的?正打算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卻被一旁的小屁孩一把抓住了。
“娘,人家的家事,咱們就不要跟着湊熱鬧了。你現在去,弄不好人家還得怪你。”
“你三嬸子叫的那麼,那麼大聲,我去看看到底怎麼了,別出了什麼事情。”原本王氏是想說悽慘的,可當着孩子的面這麼說有些不好,所以就臨時改了口。
“她能有什麼事,最多就是發現鐲子破了點皮,沒有原來那麼光華了,除了鐲子,娘你說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三嬸這麼歇斯底里的。”
翻了個白眼,張傑將滿臉驚訝的王氏拽回了屋,然後反身就把房門鎖了,等聽到隔壁傳來的鬼哭狼嚎後,嘴角微微勾起的張傑輕聲道:“自食惡果了吧。所以說,做人,不能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