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三更時分,趙潛已經將他選出來的八千死士聚集城門,準備要發動突襲了。
這一去,恐怕有去無回,衆人都到城門前味趙潛壯行。
略陽孤城,城中也沒有酒,張弛便以水代酒,親自上前來爲趙潛敬酒。趙潛接過張弛遞來的大碗,一飲而盡,其實他也知道這一次凶多吉少,但是他依然毫不懼怕,回身說道:“都督不用擔心,男兒當求顯名疆場,縱使戰死也不過是求仁得仁,何憾之有?況且這一行也未必就是必死之局,等我向北衝出去,胡人的大軍必然調動,然後都督大軍向南突圍,如果都督突圍成功,胡人必然追殺,我倒也不是沒可能再逃回去。”
張弛有點說不出話來,點了點頭:“趙將軍小心。”
趙潛也不多言,翻身上馬,然後命令打開城門,八千死士就這樣趁着夜色衝了出去。
望着趙潛帶兵逐漸出城遠去,張弛忍不住輕聲嘆息說道:“不知道這八千兒郎能活着逃回來幾個。”
杜希名說道:“趙將軍已報必死之心,就是要打算捨生取義的,就算這番他真能衝出重圍,也會陷於敵後,要想活着逃回漢中恐怕是沒什麼機會。”
秦搏也說道:“我爲將多年,也少見到趙將軍這樣的忠義之士。”
張弛一回頭,見暗刃正擡頭望天,神色凝重,問她說道:“你在想什麼?”
暗刃沉聲說道:“當初巴東郡寒門分舵無數的人就是被趙潛帶兵剿滅,除了我以外無一生還。”
“原來還記着。”張弛有些奇怪,暗刃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甚至當初要北伐抗胡之初,在成都城外點將之時,暗刃就見到了趙潛,可暗刃爲何一直不動聲色?
在張弛以爲,按照暗刃嫉惡如仇的性格,恐怕應該恨不得對趙潛啃骨飲血纔對。
“怎麼會忘?”暗刃苦笑一聲:“我從小即是孤兒,父母兄妹都是被胡人所殺,幸有寒門收我入門,老舵主傳我武功,教我做人,可是卻被趙潛帶兵一朝剿滅,如果換作是你,你能忘了麼?”
“那你爲何今日才說,以前卻不動聲色?”張弛不解。
“是你教我的。”暗刃淡淡說道。
“我?”
“一人之仇,乃是小仇,家國之仇,纔是大仇!胡人殺我多少百姓,在蜀中和我一樣的孤兒又有多少?你曾經說過如此大仇面前,應當團結一致纔有可能打敗胡人,所以我雖然早早的就認出了趙潛,但爲大局,卻遲遲不曾下手殺他。”
暗刃望着城外遠處趙潛帶兵已經隱沒於夜色之中,說道:“他今日肯捨身取義,不管我與他有什麼仇怨,可對於他今日的作爲我依然很佩服,從今日起,無論他這一行是生是死,日後我與他之間的仇恨也就此一筆勾銷。”
說話間,暗刃眼中默默的流出了兩行清淚。
趙潛已經出城了,杜希名便連忙聚集城內剩餘的兵馬,只等趙潛衝散了胡人陣營,胡人大軍調動之時尋找機會一舉衝出包圍。
衆將散去各忙各的,張弛回想剛纔所有的將士都爲趙潛捨身取義的行爲而嘆息不已,卻只有丁逸之面露微笑,因此回頭問丁逸之說道:“趙將軍捨身取義,甘冒奇險爲我們順利突圍爭取機會,表弟剛纔卻爲什麼面露微笑?”
“同一件事,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結果也就不同,兄長你看到的是趙將軍甘心冒險,這固是可嘉,悲痛一些倒也合情合理,不過逸之看到的卻是趙將軍的轉變過程。”
“哦?”
“趙將軍剛剛跟隨兄長的時候,還沾染了很多蜀中官場的風氣,積習難改,可沒想到只是短短的這麼長時間,趙將軍竟然已經甘願捨身取義了。兄長可知這是爲什麼?”
“桔生淮南則爲桔,生於淮北則爲枳。”張弛搖了搖頭,丁逸之笑道:“趙將軍本來在蜀中之時就難免有蜀中官場上的風氣,可是跟着兄長不久,便已經判若兩人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麼?”
張弛一愣。
“其實不止是趙將軍,兄長身邊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無論很早就跟隨兄長的道玄和三桐,還是最新跟隨兄長的暗刃姑娘,其實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非常大的轉變。”
“我真的有這麼大的人格魅力?”張弛自我嘲諷,呵呵一笑。
丁逸之卻止住了笑聲:“只希望兄長若遇到了劫難,能夠不氣不餒,也不枉這些將士生死不離的追隨兄長了。”
還正說話間,城樓上的秦搏已經高聲叫道:“公子,胡人大軍有了動向了!”
張弛和丁逸之連忙登上城樓,依稀中,果然見夜色中的遠處胡人大軍已經點燃了火把,顯然趙潛已經衝進了敵陣之中。
趙潛預測的不錯,胡人雖然大軍圍住略陽,可是爲了防止張弛逃回漢中去,重兵也都是佈置在南方,而北方的兵馬卻並不多。
此時夜色已深,胡人大軍還都在夢鄉中,趙潛已經帶着大軍前來踹營。
胡人豈料晉人大軍已經被圍困孤城,怎麼反而向北突圍?因爲越往北也就越離漢中更遠,豈不是自尋死路?
趙潛一馬當先,而他身後的兵士如同猛虎下山,徑直向北衝去,胡人防備不及,陣營大亂。
“晉人要突圍了!”亂局之中有人高聲叫道。
黑夜之中,也不知道來人多少,不過趙潛帶的八千人都是死士,各個懷抱必死之心,人只要一不怕死了,往往就能以一搏十,甚至更多,所以這一番衝出去,竟如虎入狼羣。
姚碩德正在帳篷中安睡,不過這個時候也有人將他叫醒:“將軍,晉人趁着夜色,似乎是要往北突圍了。北方兵力不多,是不是調其他人馬接應?”
“往北突圍?”這一下姚碩德也有些意外,連忙掌燈打開地圖仔細分析。
不過盞茶功夫,又有人來報軍情:“啓稟都督,北方兵力不足,前來告急,若再不增援恐怕晉人大軍就要突圍而出了。”
“他們向什麼方向突圍?”姚碩德問道。
“他們突圍的方向乃是秦州城!”
姚碩德大驚。
這一番因爲他有消息張弛要攻略陽,所以早做了準備,這才能提前調集大軍將張弛圍困在略陽城內,可他畢竟之前剛被張弛所敗,三十萬大軍大敗虧輸,也的確傷了他的根本,匆忙之間秦州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人馬,所以這一番能將張弛圍困略陽,可秦州卻是十分空虛。
難道張弛竟然料到了這些,要揮軍直接攻下秦州城?
“速傳令其他方向的兵馬,向略陽城北調集,絕不能讓晉人衝出來!,並且命令略陽城南呂浩一軍開始進攻略陽,晉人既然要突圍,略陽兵力有限,我們就攻下略陽城,既要讓他們突圍不成,也讓他們略陽不保。”
“得令!”兵士答了一聲便退出帳去。
……
此時略陽城內已經全部熄了燈火,而張弛等人都站在城南的城頭上,靜悄悄的朝遠處觀望,此時已經見到南方遠處火把亮起,顯然是正在行軍,而看他們的行軍方向,顯然是從側翼繞過略陽城,直接往北調集。
“胡人大軍有了動靜,我們現在衝出去吧。”三桐心急。
“再等等,”杜希名說道:“若是出擊太早,容易被人識破。”
“可是我們越是拖延,趙潛那邊就越是危險啊,再說等到胡人將他們的八千人馬圍住,自然就知道並非是我軍主力了,豈不是露餡了。”三桐考慮的也不無道理。
杜希名想了想,其實他有何嘗不想爲趙潛減輕些壓力,看了看張弛,見張弛也點了點頭,便高聲叫道:“諸將上馬,我們現在衝出城去突圍!”
大軍突圍,必然有所分工,略陽緊靠秦嶺,大軍就依秦嶺山勢突圍,這樣就算遭受了攻擊,也可以將戰爭的接觸面降到最小,而且大家早已經商議妥當,縱使是遭遇到了攻擊,也決不能拖延,必須用最快時間衝出去纔是上策。
而且這樣依山勢突圍,三桐就可以帶着他的騎兵在側翼掩護大軍,也能減少一些損失。
杜希名秦搏當先開路,三桐側翼,而含香與孫如柏則帶着各自的兵將負責斷後,一切都準備就緒,杜希名便打開了城門,大軍如同開了閘門的洪水一樣涌泄而出。
……
姚碩德手下有一員大將,名叫呂浩,也就是當初圍困平武的那員武將。
那一次也是他命大,張弛解平武之圍時被他逃了,而現在終於時過運轉,該着到了他倒黴的時候。
姚碩德命他進攻略陽,其實在他看來這可是個好事。
他已經知道了晉人大軍正向北突圍,既然如此,略陽必然空虛,而如果讓他攻下了略陽,那可就是大功一件。
所以他得意洋洋的一馬當先,眼看着已經來到了略陽城下,不過這個時候他卻看到遠處迎面依稀有人馬衝了過來。
黑夜中也看不清楚人馬多少,只是有些吵雜之聲,他一開始也根本沒想到這會是晉人大軍,可等大軍走到近前的時候,他想跑都已經來不及了。
要想突圍,當然是必須一鼓作氣,若是被對方挫了銳氣,一次沒有突圍成功,再想突圍可就不大容易了,杜希名當然知道這點,在馬上高聲對秦搏叫了一聲:“你我合力,速殺敵將,胡兵自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