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如今已經成爲了蜀中的英雄,每一次他回成都,凡響最熱烈的,莫過於成都的百姓。
也許是被胡人欺壓太久的緣故,也許是蜀中太久沒有英雄的緣故,前番張弛大敗胡人,可着實讓百姓興奮了好久,直到如今,這種興奮程度也依然有增無減。
蜀中河流密佈,水量充沛,因此往來交通大多以水路爲主,更因爲從蜀中往東,僅有長江順流而下這一條路,所以水路的重要性就愈顯明顯。
以水路爲主,便繁衍出了一種職業,不知道養活了多少蜀中的窮苦之人,那便是挑夫。
這些挑夫每日裡將船上的貨物搬運下船,或者是將貨物裝載上船,從中收取微薄的酬勞,以勉強度日餬口。
這活兒很累,但哪怕是這麼累的活兒,也不是每日都有,而沒有活兒的時候,這些挑夫便蹲在城西門口,等待有船的時候有人僱傭。
小六便是其中的一個挑夫。
今日他起來的晚了些,大抵因爲上午船少,他便也就多睡了時辰,眼看着將近正午,他才慵懶的爬起來,奔着城西門口而來。
這個時候城西門口早已經聚集了不少的挑夫。其中一箇中年人看到小六現在纔來,笑道:“怎麼?今天偷懶,不想幹活了?你們年輕人做事就是不穩妥,來得晚若是搶不上活兒,今天的晚飯都沒了着落了。”
小六慵懶的伸了伸懶腰,笑道:“王大哥你倒是來得早,可搶到了什麼活做?”
“說也奇怪了,近臺南這鬼日子,怎麼到了現在也還無船。”被叫做王大哥的人提了一提褲腳,露出了他破爛的草鞋,說道:“你看,我在這兒蹲了兩個多時辰了,腳都腫了。”
“就是,說你來早了也是沒用嘛,還不如我多睡兩個時辰更妙。”小六調侃說道。
“再搶不到活兒我們還不都得餓死。”被叫做王大哥的人嘆氣說道:“你倒是好,家無父母妻兒,我可不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一口饃救命呢。”
小六也蹲在了城牆邊,藉着陰影抵擋中午的毒日酷曬,說道:“王大哥你也別急,若是有了活兒,我先讓你就好了。”
“哎,”度日艱難,也無怪乎王大哥嘆氣,然後又說道:“我是家有牽絆,你年紀輕輕,家中又無老幼孑然一身,何不去投軍?起碼也能混個飽飯吃。”
“王大哥你有所不知,天下哪有天生就沒有父母老幼之人?我其實也有家人,只不過因爲戰亂,早都死了。”小六神色黯然,說道:“我父母是當年被胡人所殺,我大哥卻是被咱蜀中的兵所殺的。”
“怎麼會被咱蜀中的兵所殺?”王大哥不解了。
小六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初我還年幼,胡人攻城,卻逼抓獲的蜀中百姓前去叫城門,城上便是蜀中的軍隊,不問青紅皁白就是一陣亂箭射了下來,幸虧我當時年幼,身子矮小,被我大哥護在身下,才得以保全性命,可我大哥壓在我身上,卻中了數十支長箭。從此以後,我便孑然一身了。”
聽了小六的身世,王大哥也唏噓不已。
“軍隊本應是保護百姓,怎麼卻反而屠殺自家百姓,這樣的軍我豈能去參?”小六恨恨說道。
王大哥點了點頭,旋即又說道:“你可聽說了最近北伐胡人的張大都督,那可真是解救百姓的好將軍,聽說他現在漢中還讓軍隊幫着百姓種田,讓百姓衣食無憂呢。”
一說起了北伐的張都督,小六立刻一掃剛纔的低落情緒,說道:“這個人我當然聽說過,可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以數萬兵力打敗了胡人三十多萬的人馬,收復漢中,若是要投軍,我便要去投他。”
王大哥一拍小六的肩頭,說道:“哎,你說你幹嘛非要今日睡懶覺,就在剛剛,我還看到張都督進城呢,就在這條路上走過去的。”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誑我。”小六不信。
“當然是真的,現在張都督的大名蜀中百姓誰不知道,剛一入城就爭相傳誦,那張都督騎着一匹高頭大馬,毛色雪白,好不威風。最讓人佩服的是他如今這麼大的官兒了,卻還只是一襲青衫,不像其他那些人錦衣玉食,不是張都督還能是誰?”
小六大叫一聲:“你怎麼不早些說!那張都督過去多久了?”
“不多時,就你剛來的時候他就剛走。”
小六也不及答話,匆忙站起身就向前追去,一連追了兩條街,可是哪裡還見得到人影?怏怏而回。
當然追不上,這個時候,張弛已經來到了蜀中典曹都尉羅安的府上。
羅安依然是他招牌似的笑臉出迎,離着好遠就說道:“都督怎麼忽然迴轉成都?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
平常這個羅安爲人還算正直,不過這一次涉及到內奸的問題,張弛也不含糊,雖然還不知道當初蜀中爲何遲遲不發糧草,不過倒也不妨試探一下,因此張弛冷哼一聲,說道:“我回成都,還不是因爲羅大人!”
羅安一愣,顯然不明就裡,問道:“爲我?都督不妨明言。”
“我帥兵將出徵,北伐胡人,可爲何糧草遲遲不到?致使我大軍被困略陽,大人你身爲典草都尉,糧草乃是由你調配,不知大人有何話說?”
羅安大驚失色,說道:“糧草我早以調配,一路上命人押送,怎麼如今還沒到都督帳前?”
張弛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羅安神色,似乎不像是假話,搖了搖頭,羅安連忙拉起張弛的手,說道:“門口人多口雜,不如都督隨我到室內再做計議。”
羅安說他已經早就發了糧草,可爲何張弛遲遲沒有收到?進了室內羅安沉吟良久,終於說道:“都督北伐,下官怎敢怠慢?糧草下官確實早已調配,若依下官之見,糧草至今未到,恐怕是有人中途劫了糧草。”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張弛點了點頭:“蜀中多有匪寇,這倒也是難免。可是糧草有人押運,誰能有這麼大的勢力劫得了糧草?”
“恐怕也未必就是匪寇所爲。”羅安說道。
“大人的意思是?”張弛問道。
“若是匪寇所爲還好,怕只怕是某些人別有用心,有意佈置,那可就……”羅安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說道:“運送糧草的路徑,卻有一部分要途徑益州才能送達公子帳前。”
羅安雖然沒有明言,不過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大人的意思是說益州刺史?”張弛沉吟問道。
“都督不知,自從都督收復了漢中,不常往來成都,最近益州刺史可是與桓閥的桓恆過從甚密。桓閥早有深入蜀中的圖謀,恐怕這一次是早有佈置。”
羅安這麼一說,張弛心中也是一驚。
若果真如此,前後的邏輯關係也便理順的清晰了,桓閥的桓恆勾結益州刺史,半路劫糧草,而自己大軍無糧,被胡人圍困略陽,而桓閥的桓謙同時搶佔梁州關斷了自己的退路,似乎一切都再合理不過。
“益州刺史現在何處?”
羅安說道:“自從梁州刺史伏誅之後,益州刺史兼併了巴山以南的梁州地盤,都督剛回漢中,他便也回到了益州蜀地打理諸多事宜,現在卻是不在成都。”
張弛站立起身就要往外走,其實他也是想要查明其中真相。
“都督且慢。”羅安連忙拉住張弛,說道:“如果益州刺史早有圖謀,恐怕還有接下來的動作,況且如今也是你我猜測,又無憑證,都督若是有什麼動作,難免打草驚蛇。若是益州刺史勾結桓閥提前發動兵難,可不大妙。”
張弛想想也的確如此,問道:“那依羅大人,應該如何是好?”
羅安說道:“不如都督暫且不動聲色,待我奏明成都王,再過幾日就是成都祭天之日,到時百官雲集,我們也召益州刺史回成都,到了祭天之時,當面對質,若是果真益州刺史所謂,當面擒殺也無不可啊。”
張弛這才點了點頭,的確是條妙計。
“只是委屈都督在成都多呆幾日,等到祭天之時再做決定,可不要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商議妥當,張弛這才離開了羅安之府。
一路上道玄跟在張弛身邊,問道:“張大哥,依你之見,今天羅安所說的能有幾分可信?”
“我也不得而知,”張弛據實說道:“不過我看他的神色似乎不像是在說假話,恐怕真的是益州刺史從中搗鬼也說不定。”
“剛剛除去了梁州刺史,可現在卻又冒出了益州刺史,暗中使壞,真是使人氣悶。”道玄說道。
“不用管這麼多,”張弛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遁,是不是益州刺史從中作梗,等見到了益州刺史,再與羅安三方對質,應該就能真相大白。”
張弛還正說話,可他身邊的道玄、暗刃與倉鼠三人卻異口同聲叫道:“小心!”
張弛猛一擡頭,只見一抹刀光已經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