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主力抵達土木堡後的第一戰,對於明軍將士而言不溫不火,張弛有度,也可說是淺嘗即止,雙方兵馬剛交兵不久,韃靼一方便選擇鳴金收兵。
但在韃靼軍看來,這一仗打得極爲窩囊,連明軍的面都沒碰到,就已經損失了大約一千人,而且還放棄了剛剛佔據的地盤,狼狽撤回後方營區,舔砥傷口。
韃靼兵馬撤走後,潛藏在塹壕區外圍藏兵洞中的明軍士兵推開僞裝爬了出來,興高采烈地打掃戰場。
“大捷!大捷啊!”
胡嵩躍帶人從前方塹壕回到城內,看到他見人就吆喝的囂張模樣,沈溪很想踹他兩腳,現在韃靼人只是暫時退去,他就好像取得最終的勝利一樣,殊不知韃靼人隨時會殺回來,一旦外圍藏兵洞暴露,下次韃靼人就會更加小心,到時這些兵馬都會糊里糊塗就喪命。
好在現在是黑夜,韃靼人畢竟沒有夜視眼,又忙着撤退,或許沒有發現端倪。
“大人,咱們勝利了!”
胡嵩躍上了城頭,興沖沖來到沈溪面前,就好像凱旋等待頒賞的將軍一樣,但其功勞充其量只是遠遠地跟韃靼人照了一面,然後按照沈溪的安排,用火銃兵和弓弩手遠距離殺傷對手,這場勝仗跟胡嵩躍的臨場指揮調度沒多大關係。
不過在目前如此艱難的情況下,能在一線堅持,對沈溪來說就是一名好將領,不會太過苛責。
寒風凜冽,沈溪打了個寒顫,情不自禁緊緊衣衫,身後雲柳趕忙給他披上大氅,沈溪問道:“戰場可收拾停當?”
“回大人的話,基本整理完畢,此戰又割下差不多一千真韃的腦袋,此外還抓了七八百戰俘,以前都是咱大明邊軍,這次被韃子拉來探路用,他們很聰明,趁着地雷和炮彈爆炸跳進黑漆漆的壕溝裡,又或者乾脆躺下來裝死,等韃子撤了,他們才爬起來,表明身份。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胡嵩躍非常興奮,這一仗實在太輕鬆了,韃子就跟自動上門送腦袋似的,幾乎沒費什麼工夫就得到偌大軍功,自身不但沒有損失,反而增添了七八百邊軍士兵,這些戰俘拉過來就能用。
沈溪也在琢磨今晚這筆買賣好似很划算,打一仗白得了一千韃子的腦袋,還有七八百身經百戰的邊軍士兵,韃靼人是怎麼想的呢?
沈溪道:“七百就是七百,八百就是八百,去好好給我清點一下人數,我不想聽到七八百這樣模糊的數字!”
“是,大人,末將這就去!”胡嵩躍興奮地下了城頭,顯然這一戰把他的精氣神給激發出來了。
明軍士氣高漲,這一戰戰果算不得輝煌,畢竟只是韃靼人合兵一處後發起的試探攻擊,卻讓全軍上下感覺到韃靼人並非不可戰勝。
之前圍困土木堡的只是韃靼人“小股”部隊,沈溪戰術得當,雖然前後兩次獲得勝利,但在大家看來有一定僥倖成分。
但此番韃靼人主力齊至,土木堡的脆弱防線仍舊可以兵不血刃取得首戰的勝利,讓軍心士氣受到很大鼓舞。
前線官兵將最後清點清楚的八百四十九名被韃子當作炮灰的明朝邊軍士兵押送進城,因不確定其中是否隱藏有韃靼人的細作,下一步需要調查他們的背景來歷,如果確定真的是大明軍戶,纔會重新下發兵器,但依然會將他們分散到各軍中,安排守夜和巡邏時不會考慮他們。
“升帳議事!”
沈溪確定韃靼人短時間內無攻城計劃後,下令升帳,這一戰有許多需要總結的地方,同時他還要爲幾天後的斷水做準備。城中缺水的話,戰事將無法持續,之前修築的防禦工事也等於徒勞無功。
……
……
城外韃靼軍大營中,兵馬調動頻繁。面對首戰千餘人馬的折損,擺在亦思馬因面前的問題,是否繼續攻打土木堡?
一旦決定攻打,代價可能會很大,而且耗費時日,這跟韃靼人速戰速決的戰略規劃相違背。
若是派出部分兵馬對土木堡圍而不打,主力繞過土木堡東進的話,除了後方留下一個不穩定因素,還會因分兵攤薄主力兵馬數量。
就好似之前攻打宣府鎮城和張家口堡,因爲沈溪擊敗火綾的四千人兵馬,亦思馬因必須派出六千人前來增援,而後又因爲遭受“馬雷”襲擊損失慘重,不得不再次分兵,直接造成韃靼主力嚴重不足,張家口堡和宣府鎮城兩戰耗時都超過預期,這跟韃靼人預期不太符合。
此時京城內,朝廷正在籌劃如何鞏固京畿防禦,由於弘治皇帝朱祐樘臥病在牀,這件事交由內閣議定。
內閣大學士都是文臣出身,對於行軍打仗不甚明瞭,便臨時組建了一個“顧問團”,成員由內閣三位大學士、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左侍郎熊繡、五軍都督府都督英國公張懋、京營總兵官壽寧侯張鶴齡七人組成,商討擬定京城和居庸關、紫荊關防備事宜,同時調動西北兵馬回撤,徵調各地兵馬勤王……
事情繁雜,以至於顧問團成員不得不坐下來商討,但開完一天會後謝遷才發現,之前該做的準備已經做了,即便韃靼人攻破宣府鎮城往居庸關殺來,朝廷似乎只需要保持原來的戰略不變即可。
“商議一日,到最後發現徒勞無功,難怪都說官做得越大,越是無能!”謝遷非常惱火,但在文淵閣他有脾氣也沒得發,回到府裡,跟馬文升坐下來商討一下邊關戰事,謝遷上來就忍不住抱怨開了。
馬文升未予置評,因爲他知道,這會兒謝遷因爲沈溪的事情正上火,不想火上澆油。
朝中那麼多大臣,只有馬文升跟謝遷支持出兵援救土木堡,可惜這計劃並未在朱祐樘那裡獲得通過,這意味土木堡被朝廷戰略性放棄,等於推沈溪送死。
謝遷坐下來,拿起桌上一份書函,正是之前沈溪給他發的求援信,搖頭嘆道:“當時未曾想,沈溪小兒預料的一切都屬實,朝廷早一步派出兵馬往宣府,何至如此?”
“現在亡羊補牢猶未晚矣,但朝中大臣各個想的都是如何守住京城,卻不知脣亡齒寒的道理……當初土木堡之禍,居庸關也未失守,京師不同樣爲狄夷襲擾?”
“於喬不必過慮,如今失守的只有宣府鎮城和張家口堡,大同和太原兵馬如今也該得到消息。即便未有朝廷調兵命令,各處兵馬也應知曉勤王。”
馬文升爲了安撫謝遷,對沈溪的功勞予以充分肯定:“宣府之失,責不在沈溪,而在於各處兵馬無法協調一致,朝廷未安排九邊總督統籌,三邊和宣大之間缺少必要的聯絡,情報滯後,各處守軍固守城塞不出,被北寇從偏頭關進入關內都不知……唯有沈溪能預測到敵人動向,功勞不小!”
以前謝遷要求着馬文升,讓馬文升通過跟劉大夏的良好關係去說和,讓沈溪“罪責”可以得到適當減免。
但現在卻不需要如此了,因爲這會兒西北戰事最大的庸臣是劉大夏,罪責最大的也是劉大夏,就算要將土木堡選擇性放棄,朝廷也沒一人不肯定沈溪的遠見卓識,反倒是當初否定沈溪建議的朝臣會有麻煩。一旦戰事結束,恐怕就連次輔李東陽都會被朱佑樘秋後算賬。
現在就看韃靼人幾時殺到京城之下,還得看朱祐樘身體何時好轉。
謝遷冷笑不已:“沈溪小兒爲國鞠躬盡瘁,一人破韃靼四千主力,這樣的功勳,便是封個侯也不爲過吧?可偏偏他在土木堡如此靠近居庸關之所,朝廷竟不能出兵往援,這是讓爲國盡忠的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