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乍現,土木堡外的韃靼軍已然開始撤兵。
城塞裡的明軍等天光大亮時纔看到這狀況,沒人還睡得下去,全都涌出城池,站在高處,看着遠方韃靼營中的動靜。
韃靼兵馬的撤離,給予將士們極大的信心。
“韃子這就跑了?”
“我們勝利啦?”
“終於可以回去見婆娘和娃子了?”
士兵們一時間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苦苦堅守一個月土木堡,本來已不抱求生的希望,但在沈溪率領下接連打了幾場勝仗,終於熬到韃靼兵馬撤去,此時人們顧不得寒冷,大聲歡呼,彈冠相慶,但隨即他們便意識到一個問題……韃靼人撤兵是不是耍詐?
韃靼人究竟是真撤還是假撤,撤兵多少,城外殘留多少兵馬,士兵們心中完全沒底,這會兒他們想到城中神一樣的人物,就是那位指揮了土木堡的防禦戰,讓他們絕處逢生的延綏巡撫沈溪。
小兵無法直接去詢問主帥,便將自己的意願逐級上達,最後由主要將領,也就是胡嵩躍等人奏稟到沈溪那兒,詢問他的看法。
此時沈溪,站在初升旭日的光輝籠罩下的土木堡西城牆上,拿着望遠鏡查看山下的情況,目送韃靼的隊伍宛若一條長龍般向天際而去,一時間也無法確定亦思馬因是否是真的撤兵,只能通過觀察韃靼人的隊伍情況進行印證。
“將軍……”
劉序、胡嵩躍和朱烈已站在城垛後面,遲疑好半天才敢去打攪沈溪,但劉序一開口,就被沈溪擡手把話語打斷。
沈溪沒有轉過身,也沒有放下望遠鏡,許久後才悠然回道:“吩咐全體將士,保持警戒,一日內不得有任何人擅離崗位!”
胡嵩躍看了看遠處韃靼人西撤的隊伍,皺着眉頭問道:“大人,您認爲韃靼人是假意撤兵?”
沈溪搖搖頭,道:“真假並不在本官考慮範圍之列,本官只知道,即便土木堡之圍可解,我們也無法即刻撤兵回居庸關,如今韃靼汗部主力兵馬應該正在攻打長城內關,甚至可能已破關而入!”
人羣后面的張永跳了出來,氣急敗壞地說道:“沈大人,您這話,咱家就不愛聽了,之前戰勝韃子兵馬,您不同意撤回居庸關,而後咱們就被圍困。”
“現在韃子撤了,您還不肯撤,如今糧食雖然還有,水也因爲連續下雪而暫時不用發愁,但柴禾卻不多了,如今燒水都要省着用,眼看就要吃生食……您是讓咱家跟您在這土木堡內陪葬?”
“機會稍縱即逝,將士們可不聽您這一套!”
劉序站出來表態道:“誰不聽了?就某些老陰陽人才敢不聽!”
“你!”
張永氣急敗壞,他從來沒見過這般囂張的將領,而且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個小小的把總,怎麼敢跳出來如此跟他叫板?
沈溪之前一直沒轉身,到此時他才側目看了過來,張永固然是一臉憤怒,劉序也是不遑多然。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很清楚手底下這些將領的脾氣,這些人如果一點兒毛病也沒有,斷無可能被派出來增援西北……這可是標準的苦差事,有今天沒明天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劉序幾個從開始就給他找麻煩,糾纏不清,都是標準的刺頭。
別說罵張永,惹急了他們連天王老子都不怕。
這頭剛要爭吵,沈溪怒道:“住口!”
以前沈溪很少拿出威嚴來喝斥將領,這次話剛出口,張永和劉序都趕緊給他行禮,也是下意識的舉動,這些人從心底裡對沈溪佩服至極,在此等時候,沈溪有足夠的威嚴來鎮服全軍上下。
沈溪厲聲喝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本官下令大軍繼續駐守,不是沒有道理。紫荊關現在正被韃靼汗部主力猛攻,朝不慮夕,而居庸關外也有韃靼部族兵馬扼守。連番大戰下來,我們手頭牲口數量銳減……沒有牲口,如何將兵馬帶回京師?”
張永道:“牲口是拿來運糧草輜重的,又不是運人……人有兩條腿,完全可以跑嘛!”
劉序罵道:“他孃的,你耳朵聾了還是怎麼着?聽不到沈大人說,內關一線如今正被韃子主力攻打,咱現在可是在韃子後方,這麼殺過去,不是裡應外合,而是去找死……你個老陰陽人想去找死,別拉上我們!”
“你個兔崽子,說咱傢什麼?”張永怒目圓睜,悍然反擊。
二人又要吵開,但都下意識看了沈溪一眼,見沈溪面色黑得嚇人,二人又都自覺不再言語。
胡嵩躍上前行禮:“沈大人,您說長城內關不能回,宣府那邊更不能去,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難道繼續困守這土木堡?”
沈溪若有所思:“其實,蔚州是個好去處,但綜合方方面面的情況,蔚州一線或許有韃靼兵馬駐守。況且我三軍仰仗之火炮極爲沉重,沒有牲口運載,根本就無法上路,而我們的騎兵數量稀少,若是有人能調撥給我們一路騎兵,倒是可以一戰!”
張永聽了這話,心裡就一個想法,做夢啊你?
但他也不發言了,因爲他知道自己在軍中沒有話語權,眼下沈溪已取得那些將領的完全信任和支持。
朱烈道:“沈大人,您說的這些俺可不懂,您口中的…有人,可是說劉尚書?”
沈溪點頭:“嗯。劉尚書從三邊撤兵,韃靼國師亦思馬因有先見之明,此番撤除對土木堡的圍困,想必是調兵往宣府鎮城戍守,阻礙劉尚書部東進。”
“劉尚書兵馬以步兵爲主,最怕與韃靼騎兵平原交戰,若遭遇亦思馬因部阻擊,劉尚書必會進城塞據守。”
“但劉尚書精通兵法韜略,肯定會調集騎兵,從宣府往居庸關進發,屆時就會路過土木堡……只需要將這路兵馬收編,我們便有能力撤回居庸關!”
之前還灰頭土臉的張永,聞言有些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問道:“沈大人,您沒誆騙我們吧?”
劉序不屑地冷笑道:“怎麼,這會兒願聽從沈大人調遣了?沈大人說的話,幾時未曾兌現過?這三軍上下,唯獨只有你敢出言質疑!”
張永慚愧一笑,但他兀自在嘀咕:“說的太過玄乎,也未必可信吶……即便能料準韃子的動向,也未必能猜度劉尚書的意圖,再者前往京師也不止居庸關一條路,或許兵馬直接從蔚州往紫荊關呢?”
他本來就是爲了抱怨,說得難免大聲了一些。
沈溪道:“張公公質疑的好,那本官就跟你說道說道,爲什麼劉尚書會派騎兵走居庸關一線。”
“按照本官的預料,劉尚書的中軍主力抵達宣府一線時,南線的紫荊關已然失守,京城危殆,而宣府周邊又有韃靼國師亦思馬因的兵馬,此刻劉尚書所部步兵無法前進,必須以騎兵增援……那張公公覺得,劉尚書派出的騎兵,是會走韃紫荊關,還是走居庸關?”
張永沒多少軍事頭腦,他琢磨了一下,問道:“有何區別?”
胡嵩躍道:“劉公公,當然有區別,那時候紫荊關失守,道路不通,反倒是居庸關還在我大明控制之下,兵馬回援京師,當然走居庸關!”
張永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
沈溪道:“這也要看劉尚書對本官有幾分信任……本官當初分析戰局的文書,老早便送到劉尚書手中,但劉尚書一意孤行領兵西進,如今撤兵回援,他若信我可堅守土木堡,必會調度兵馬往土木堡來增援,那時候我便可以順理成章將三邊兵馬收到麾下,領兵回援居庸關,諸位意下如何?”
在場幾名大明將領皆面面相覷。
昨天晚上還是在土木堡內等死的炮灰,才一夜工夫,就可能要充當大明的救世主,想想都讓他們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