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寢殿裡一片安靜。
這個時候,別人都想回避問題,唯獨謝遷沒有退縮,出列奏稟:“陛下,紫荊關已於昨日……失陷!”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直接點明瞭主題,那就是內長城的三大關口之一的紫荊關失守,這意味着京城將直接處於韃靼鐵騎的兵鋒下,京師除了四面城牆外,再無任何關隘可以進行抵禦。
目前是弘治年間,京城尚未修築外城,也就是南城,面積遠未有後世的規模,一旦城池失守,意味着大明京師陷落,紫禁城根本無法作爲最後一道屏障。
“嗯……呃……”
朱祐樘之前身體狀況尚可,聽到此話,手伸了出來,像是要掙扎着坐起來,但半晌都沒能坐起。
蕭敬趕緊上前扶朱祐樘躺好,歸置好被褥,勸慰道:“陛下,太醫說了,您要多休息,切不可爲國事操勞!陛下……您放心,事情沒您想象中的那麼嚴重,嗚嗚……”
蕭敬與弘治皇帝感情很深,爲人又宅心仁厚,說到這裡居然失聲痛哭起來。
在場大臣聽了這哭聲,齊齊動容,李東陽、張懋等人都瞪着謝遷,好似在說,謝於喬你會不會說話?陛下反應如此大,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負得起責嗎!
謝遷卻好似沒事人一樣,根本就沒留意別人對他的冷眼,只是低着頭,心中卻在琢磨沈溪究竟還在不在人世。
自從朝廷決定不出兵援救土木堡後,謝遷這段時間心情極爲複雜,能想的辦法他都想過了,卻無計可施,只能聽天由命……他甚至想過爲沈溪發喪,因爲不管怎麼看,沈溪都不可能活着回來!
劉健上前查看皇帝的情況,最後確定朱佑樘的身體狀況的確不容樂觀,趕緊讓人傳太醫前來救治,幾名顧問大臣不能留在乾清宮內打攪聖駕休息,只能告辭出來,往文華殿而去。
太子朱厚照作爲監國已經接到通知需要主持召開緊急會議,想必東宮那邊也得知紫荊關失守的情況。
一路上,大臣們皆都沉默不語,他們雖然之前也曾想過弘治帝龍體欠安,但沒料到情況會如此糟糕。
之前生命垂危時,弘治皇帝的境況已很不好,但這次情況看起來甚至還不如臨危託孤那次。
一行人進入文華殿,幾人都沒留意太子在龍椅上坐着,李東陽眉頭皺着,開口責備:“於喬,之前你已見到陛下龍體不妥,怎麼能毫無遮掩地提出此事?”
馬文升也道:“是啊,於喬,你的話,說的是有些不合時宜!”
謝遷神色恍惚,聞言若有所思+:“否則應當如何?難道放任紫荊關失守這麼大的消息,向陛下隱瞞嗎?這天底下,最應該知道此事的人是誰?”
張鶴齡附和:“天下是陛下之天下,長城內關至關緊要,紫荊關失守,當然要第一時間告之陛下,謝尚書此舉何錯之有?”
謝遷被人羣起而攻之的時候,有人居然站在他這邊,連謝遷自己都沒料到,但這個人卻是外戚,也自詡清高的謝遷面子有些過不去。
張鶴齡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支持謝遷的言論,謝遷對這公然示好還不能說什麼,心情越發的鬱悶。
劉健最後進了文華殿,道:“事情總是要說出來的,但要斟酌字句,於喬,你以前能言善辯的能力哪裡去了?”
謝遷低下頭懶得應話,同僚不討論紫荊關失守帶來的影響,還有下一步軍事安排,卻逮着他的小辮子說事,謝遷非常無語,他認爲自己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罷了。
就在幾位顧問大臣情緒激動,場面異常尷尬時,耳邊傳來一個略顯稚氣的聲音:“喂,幾位先生,你們在說什麼?爲什麼不跟本宮一同議論?”
所有人轉過頭看過去,這才發現原來太子早就端坐在龍椅上了,大家進殿來好一會兒,居然沒一人留意太子。
謝遷率先走了過去,恭敬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你們怎麼回事,一進來就說個不停,難道沒看到本宮,當本宮是透明的嗎?”
朱厚照顯得很生氣,用力拍了一下龍椅的扶手,發出“砰”的聲響——頭一天謝遷向他進言,最後卻又改變主意,把他刺激得不行。
朱厚照一直覺得自己有能力處理朝政,可惜這些個重臣卻不這麼認爲,所有事情都不跟他商量,感到自己受到打壓。
劉健稟告道:“回太子,之前得到急報,紫荊關失守……事情太過重大,臣等先去恭請聖安,回來後依然心憂陛下龍體,無意中將太子冷落,請見諒!”
朱厚照怒道:“你們明明是沒把本宮放在眼裡……既然要去見父皇,爲什麼不提前跟本宮知會一聲?本宮也有好幾天未曾見到父皇的面了!”
朱厚照沒見他皇帝老爹的事情,大臣們並不知曉。在他們看來,皇帝生病不接見臣子,但兒子怎麼都得見一見的,就算怕讓兒子知道自己的病情擔心,總歸要對太子處理朝政耳提面命,除了鍛鍊心理承受能力外,還能爲繼承皇位打下基礎。
孰知連太子都被隔離在乾清宮門外,皇后那邊也沒機會見駕,皇帝的狀況讓人覺得不解……難道朱佑樘真的已經病倒神志不清的地步了?
謝遷道:“太子殿下,現在不是討論這些枝節問題的時候,紫荊關已失陷於賊人,不日京師將會受賊軍襲擾。京師周邊之地,兵馬應全數撤回京師,以待防守!”
朱厚照連忙問道:“沈溪沈先生那邊如何了?”
一句話,便讓在場大臣直皺眉,心想:“這都什麼時候了,太子居然還記得沈溪?這與加強京師防衛能捱上邊嗎?”
謝遷回答:“土木堡如今仍無消息,但三邊有快馬傳報,劉尚書兵馬,將會在半個月後撤回京師!”
“半個月?簡直是開玩笑!半個月後京師說不一定都失守了……”
朱厚照從龍椅上站起來,來回踱步,皺着眉頭分析道:“紫荊關距離京師不遠,韃子前鋒一天就能殺到城下,如果等後續攻城器械運過來,最多也就兩三日。這也就是說,到時候韃子就會發起攻城。韃子兇悍,又從我邊塞之地得到大量糧草和武器裝備,這個城很難守啊!”
“謝先生,你說京師周邊現在均已戒嚴,可施行了堅壁清野的策略?”
謝遷被問得一愣,他看了一眼李東陽,待後者點頭,這纔回道:“是。”
“那就好,那就好,至少韃靼人無法從京畿之地得到補充!本宮現在擔心的是這次的事情影響太大,影響百姓對朝廷的觀感。”
“唉,當初聽我的就好了,如果能夠及時出兵援救土木堡,這會兒沈先生都已經領兵過居庸關,正好跟韃靼人正面碰上。有沈先生在,連堅壁清野也不需要,一定可以力挽狂瀾……”
朱厚照越說越投入,話語間簡直將沈溪當作神明崇拜。
李東陽聽了有些不忿,提醒道:“太子殿下,沈翰林兵困土木堡,如今韃子已攻取紫荊關,想必其已兵敗身死……”
“如今三邊兵馬正在回撤,當務之急是守好京師,在各地勤王大軍抵達前,加強戒備,請太子下旨,犒賞三軍,與北寇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