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突然被皇帝提問,一時不知如何說。
雖說大明太監地位相對較高,但內侍和外官間見面和溝通的時間本來就少,再加上平日有意避嫌,因此與劉健有私交的宦官可以說不存在。
沒有誰跟劉健關係好,這也就意味着無論舉薦誰,都未必跟他一條心。
想找到跟蕭敬一樣老成持重而又喜歡中庸妥協之人,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找到一些本身權勢不高、對內閣大臣非常忌憚的太監來擔任司禮監掌印,或許會讓其沿着蕭敬的老路走,凡事都對內閣大臣妥協。
但這樣的太監通常沒多少聲望,不足以承擔起司禮監掌印之職。
劉健感覺進退維谷,既想舉薦一兩人出來,又發現手頭無人,反倒是眼前跟隨皇帝出來參與朝議的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比較合適。戴義人比較忠厚,而且行事平庸,在司禮監多年一直未形成氣候。
劉健當機立斷,舉薦道:“司禮監掌印出缺,當以秉筆進補,老臣以爲,戴公公最爲合適。但此乃皇宮內事,老臣不宜發表意見。”
朱厚照聽劉健這麼說,心裡很滿意,暗道:“你不管最好,那我說誰就是誰……內宮太監這麼多,我找誰才能跟這些老傢伙抗衡?他說以秉筆太監進補,那意思就是讓戴公公擔當掌印之職。”
“可惜戴義這人根本沒太大的本事,如果讓他擔任掌印之職,司禮監或許還是會被內閣這幫老傢伙控制。”
朱厚照意氣風發地道:“朕也以爲從秉筆太監中選拔最好……朕一向覺得劉瑾劉公公行事得當,在宮裡素有聲望,朕準備讓他掌印司禮監,不知諸位臣工有何意見?”
劉健既然開了口子,朱厚照順勢借梯上樓,他沒想過劉健口是心非,說是不管,只是爲了博取個好名聲……以劉健如今權傾朝野之勢頭,絕對不會允許一個不合他心意的人出來擔任可以挾制內閣的司禮監掌印之職。
但凡是出身東宮常侍或者是東宮常隨的太監,都不入劉健法眼,在劉健看來,正是因爲這些太監鑽營權術,變着方兒討好皇帝,才造成如今君臣間的嫌隙。
劉健甚至覺得皇帝之所以對內閣和文官如此牴觸,全是因爲那些太監在朱厚照面前挑撥離間,因而在劉健眼中,根本看不起那些東宮出身的太監,而劉瑾和張苑則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劉健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李東陽便主動站出來說道:“陛下,以老臣看來,劉公公資歷尚淺,不足以擔當司禮監掌印之責。反倒是首席秉筆戴公公,能勝任此職。”
朱厚照皺起了眉頭,心想你們不是說不管嗎?怎麼現在朕剛決定讓劉瑾來擔當重任,你們就開始反對了?簡直是說一套做一套!
朱厚照問道:“諸位臣工也是如此想的嗎?”
有了李東陽出頭,文武大臣都有話說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史琳主動站出來說道:“陛下,劉公公乃東宮出身,追隨陛下多年,資歷尚可,但司禮監非比尋常,劉公公入監不足半載,毫無建樹,如何能參議朝中大事?請陛下收回成命!”
“請陛下收回成命!”
很多大臣出列,順着史琳的話頭向皇帝發出懇請。
朱厚照有些生氣了,他看了戴義一眼,見戴義滿頭大汗,心想:“這老傢伙不會跟其他人串通好的吧?”
越是被朝臣推薦之人,朱厚照越不想用,尤其是戴義,他早就看出此人能力一般,當然不會覺得是什麼好人選。
朱厚照道:“朕以爲,朝廷應該有個規矩。朕乃九五之尊,在朝事上,朕可以聽你們的意見,那是因爲你們是先生,朕是學生,朕有很多地方要跟你們學習……但在內官任免上,涉及皇家,涉及朕平時待人接物,那就必須以朕的意志爲準則。”
“諸位臣工認爲劉公公不妥,只是因爲他乃東宮太監出身,這是一種偏見,朕認爲他有這能力,否則朕不會任用他!”
說着,朱厚照看向母親所在的簾子方向,問道,“母后,這件事您如何如看?”
張太后雖然平時有一國之母風範,但在朝堂上,面對滿朝文武,她卻有些膽怯,當被兒子問及時,連回答都覺得困難,過了好半響才弱弱地道:“皇上,你覺得怎樣合適,便怎樣好了……”
朱厚照趕緊道:“諸位臣工,你們聽到了,連太后都支持朕的想法,如果你們再有誰跟朕意見相悖,那就是給朕找麻煩。”
說起找麻煩,御史言官骨頭都很硬,一個個面紅耳赤,準備站出來跟朱厚照好好爭辯一番,就在羣情激奮場面失控行將失控時,劉健突然走出來道:“陛下,以劉公公爲司禮監太監,敢問將戴公公置於何處?”
朱厚照皺眉:“戴公公?他當然還是擔任首席秉筆太監,難道不行嗎?”
戴義直接跪在地上,向朱厚照磕頭道:“陛下,老奴資質愚鈍,請陛下體諒,讓老奴乞老歸田!”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給惹火了,他大聲喝斥:“戴義,你什麼意思,朕虧待你了嗎?你這麼說,豈非是說朕用人不公,你心中失望,所以要離開皇宮?”
戴義悚然一驚,他只是不想被幾方勢力博弈時夾在中間難做,才提出乞老歸田,沒想到這也觸犯朱厚照的逆鱗。
“想乞老,朕都準!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年歲了,連蕭公公都回去頤養天年,你跟他年紀差不多,還自以爲是真覺得自己有本事能接過司禮監掌印之職?來人,將他拖出去!”
朱厚照生氣之下,不管戴義身份如何,直接讓侍衛把人帶走,之後免不得要暴打一頓。隨後朱厚照又看向玉階下的大臣,大聲道:“如果你們覺得朕剛愎自用,直接說出來,別弄到最後朕做一切事情都不得你們認可,成了你們口中的桀紂之君!”
朱厚照這話很重,讓滿場大臣意識到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此時看出來了,蕭敬根本不是主動提出乞老歸田,乃是被朱厚照強迫,那今天的商議也就失去意義。誰上都不行,只有讓皇帝寵信的佞臣履任司禮監掌印之職,才能讓皇帝滿意。
舉薦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劉健等人對皇帝非常失望,這些人滿心以爲自己全心全意做事,能夠讓皇帝滿意,此刻才知道皇帝對他們處處戒備。
朱厚照站了起來,用無比強硬的語氣道:“朕就是要以劉瑾爲司禮監掌印,誰不同意?”
奉天殿內鴉雀無聲,沒一人出來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又問:“誰不贊同,站出來說話,否則朕就如此定下來了!”
便在此時,此前一直沒有吭聲的戶部尚書韓文走出來道:“陛下,老臣不同意!”
“你說什麼?”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道,“韓尚書,你再說一遍,你不同意什麼?”
韓文一字一頓,鏗鏘有力:“老臣不同意陛下以劉賊閹狗爲司禮監掌印太監,他不配!”
這話說出來,在場之人暗自心驚,韓文這話無異於跟皇帝撕破臉皮……朱厚照把劉瑾當作寵信宦官,而韓文卻稱呼劉瑾爲“賊閹狗”,如此粗暴而又直接,意味着一旦朱厚照要繼續推劉瑾上位,就要跟韓文發起論戰。
朱厚照聽到韓文對劉瑾如此稱呼,非常氣憤,厲聲道:“閹人怎麼了?就算是條狗,那也是朕的狗,不是你韓尚書的狗!朕心意已決,就是要立劉賊……劉瑾爲司禮監掌印,你們不得反對!”
本來沈溪安排得好好的計劃,就這麼被朱厚照辦砸了。
張太后見場面失控,起身道:“今日朝議到此爲止,退朝。戴公公,快扶皇上到後殿休息。”
此時戴義尚未被侍衛帶下去,聽到張太后發話,他如蒙大赦,趕緊掙脫侍衛,疾步衝到玉階前,面向張太后的簾子方向磕頭不已。
朱厚照叫囂道:“母后,兒臣不累,兒臣要跟這些大臣好好辯一辯,到底誰是閹狗,他們是在罵誰!”
韓文一臉堅毅,正色道:“閹狗便是劉瑾,還有東宮那些不識好歹的狗太監,居然禍國殃民,慫恿陛下在宮內胡作非爲,老臣認爲這些人當誅!”
朱厚照差點兒就要下玉階跟韓文掐架,戴義見狀,趕緊上前拉住朱厚照,後面過來幾名太監,七手八腳將朱厚照給扯到後殿去了。
劉健出列,轉過身對滿殿文武道:“今日之事改日再議,陛下身體不適,之後要休息,諸位臣僚請回吧!”
這話正是在場所有大臣心中所想,他們都巴不得早點兒離開,行禮後立即退出殿外。
跟皇帝發生言語口角的韓文,也被人架出奉天殿。
朱厚照氣呼呼回到奉天殿後廡,見到東西就砸,一直在後殿等候消息的劉瑾見這狀況,知道事情沒想象的那麼順利。
“陛下,息怒啊!”
劉瑾不明就裡,只能上前勸說,表達忠心。
此時張太后漲紅着臉進到後廡,喝斥道:“皇上,你在做什麼?這就是你作爲一個君王對大臣做的事情?你居然……居然在朝堂上跟你的臣子爭吵!?這種事傳出去,如何能保持帝王的威儀,你……太不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