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九,也是丙辰年正月的最後一天,沈溪跟在沈明鈞的身後,一起走出家門。因周氏懷孕不便遠送,馬車直接就停在家門口。
臨別,連一向有意保持跟沈明鈞距離的惠娘和謝韻兒也出來相送。
周氏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有什麼事忘了告訴丈夫和兒子。
沈明鈞不善言辭,此時又面對他心目中的女神謝韻兒,令他更有些倉皇,甚至不敢擡頭正眼去看周氏:“娘子,有我在,小郎不會有事的。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走吧,走吧,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記得讓憨娃兒寫封信回來。這娃子,從生下來就沒離開過我……”
臨別之時,周氏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離別太過傷感,沈溪被這情緒帶動,心裡也有些堵得慌,但讓他爲此而黯然流淚那還不至於。
連生離死別都看得很淡的他,對於短暫別離更不會掛在心裡。
但不管怎麼說,在周氏面前他還是要表現出不捨的樣子,讓別人知道他是個純孝的好孩子。
等馬車出了城,沈溪便將所有不快拋諸腦後。
馬車是從商會借來的,同行只有沈明鈞父子。沈明鈞在前面趕車,沈溪不用刻意悶在車廂裡,直接坐在沈明鈞身邊,甩着腿看風景。
初春的景緻,雖然帶着一股冬日的蒼涼,但處處可見破而後立的勃勃生機,天氣回暖,燕兒成羣北還。沈溪偶爾在車轅上站起,扯起嗓子高聲吶喊兩句,頗有將軍策馬指點江山的豪氣。
沈明鈞見到兒子這般興奮,也不阻攔,只是不斷提醒要沈溪小心些。
福建之地的官道並不平整,山路崎嶇,車馬行得並不快,一路顛簸。父子二人沿途也不怎麼休息,偶爾跳下車方便一下,連吃午飯的時候都是在馬車上啃乾糧,老爹和兒子輪流趕車,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
與到府城時遭遇山火,接連兩天都惴惴不安不同,這次回寧化一路則很平順。
出發兩天後,正月初二下午,馬車就已經抵達了寧化縣南城門。
進城後,沈明鈞先帶沈溪去見李氏,自沈家在寧化縣城裡買了大宅子安家,沈溪還從沒回來過。
到了院子目前,一家老小都出來迎接,久別重逢,就算各房以前有所芥蒂,此時也都不去介懷。沈溪進府城一年多時間,個子長高了許多,而他身邊那些同輩的兄弟姐妹,也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樣。
李氏作爲沈家之主,見到兒子和孫子回來非常開心,不過爲了表示她對兒媳婦的關懷,她還是先詢問了周氏懷孕的情況。
沈明鈞把府城的情形大致跟李氏說了,李氏笑意盈盈,說是中午請鄰里過來做客。本着遠親不如近鄰的原則,李氏在縣城裡安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跟周圍的鄰居打好關係。
到中午沈家宴請之時,鄰里來了一大堆,但都是男子,沈家這邊則顯得有些人丁單薄,除了李氏出席外,只有老三沈明堂和老五沈明鈞兩兄弟上了桌。
老大沈明文這會兒還在後院的房間讀書,爲了讓他一心一意,連縣試前廩生可以大賺一筆的爲應考童生具結保證無身家不清及冒名頂替等弊的收益也不要了。老二沈明有拋妻棄子至今未歸,老四沈明新則一家留在鄉下。
大人吃飯,沒孩子什麼事,沈溪跟着家裡的婦孺在後堂吃飯,也是滿滿當當圍了兩大桌。
李氏不在,沈明文的夫人王氏就是一家主母,她對沈溪倒是挺熱情,不斷給沈溪夾菜,問東問西。
“……七郎,你年歲這麼小,知道科舉是個什麼玩意兒不?”
王氏故意向沈溪賣弄,她覺得自己兒子十八歲纔有資格考縣試,而沈溪虛歲才十歲就要跟着湊熱鬧,心裡不無介懷。但現在沈明鈞夫妻對沈家的貢獻最大,她不可能給人家壞臉色看。
沈溪咧嘴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知道啊,就是考秀才,跟大伯一樣。”
王氏點了沈溪的額頭一指,笑道:“哎呦,七郎,你還挺有志氣的,要跟你大伯一樣,那以後是不是還要考舉人,當大官啊?”
“是啊是啊。”
沈溪繼續賣弄他的天真。
旁邊二伯母錢氏臉色有些陰冷:“長大以後,別跟你二伯一樣沒良心纔好。”
沈溪馬上不說話了,他可以跟王氏嬉皮笑臉地說上兩句,但錢氏這邊他可不好隨便說什麼。
沈明有從頭年六月陪沈明文去省城,一去就沒了消息,錢氏雖然在沈家的待遇不變,可她還是對丈夫心懷怨恨,尤其是在得知丈夫曾經跟省城跟那些煙花女子有來往之後更是如此。
沈明堂的夫人沈孫氏道:“不會的,七郎這麼孝順,料想日後對妻兒也不會很差……他不會沒良心的!”
這話說得有些不合時宜,錢氏冷冷瞪了妯娌一眼,繼續吃飯。隨便扒拉了幾口,她站起了起來,冷聲道:“二郎、三郎、五郎,回屋去了。”
從前錢氏因爲生的兒子多,在家裡地位僅次於王氏,現在情況則有所不同,這兩年老三和老四家裡都添了丁,連老五沈明鈞的夫人周氏都懷孕了。錢氏本來好吃懶做,現在她丈夫跑了,她在家裡地位大不如前,再加上她三個兒子沒一個有資格讀書,她心裡對沈家的恨正在逐漸積累。
等錢氏領着她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離開飯桌回屋,王氏才白了沈孫氏一眼道:“弟妹啊,不是做大嫂的說你,知道她脾氣不好,你就別亂說話……這不是跟家裡人添堵嗎?”
王氏這裡也有些欺負沈明堂和沈孫氏夫妻二人平日裡老實巴交,其實這種事根本不埋怨沈孫氏,究其根源是沈明有離家在外長期不歸。
沈孫氏倒是虛心認錯:“大嫂提醒的是,妹妹以後不會亂說話了。”
因爲錢氏的憤然離席,讓這頓飯有些變味,沈溪趁機笑着問道:“大伯母,我大哥他人呢?”
提到大郎沈永卓,王氏馬上臉上涌現自豪和驕傲:“你大哥在東廂房裡讀書呢,連午飯都是專門給他送過去的……你大哥現在有出息,學堂裡的先生說他的基礎功掌握得很紮實,這次縣試,我看你大哥一準能過。七郎,你要多跟你大哥學習,知道嗎?”
沈溪笑着點頭:“好的。”
王氏頗爲得意,嘴上還是繼續說着:“你年歲小,既然你在府城的先生覺得你能考縣試,就先試試,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全當陪太子讀書。”
“這次考完試你別急着走,留下來吃你大哥的喜酒……嘻,忘了,你小孩子家家可不能喝酒,一會兒大伯母帶你去見見你八弟。”
沈溪沒想到王氏這麼熱情,可能是因爲她覺得兒子考縣試一定能過,馬上還能迎娶大戶人家的千金,心裡得意,就算平日裡丈夫被關在後院不出門,她也不怎麼在乎。
而沈溪則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待遇跟以前有所不同,以前他是家裡的“小郎”,而且沈明鈞和周氏都沒什麼本事,所以大伯母總欺負母子倆。但這次回來,沈溪已經從“小郎”升級爲“七郎”,就算王氏想諷刺沈溪兩句,也要看在一家老小的大金主周氏面子上,給沈溪留點兒顏面。
吃過飯,沈溪去見了三伯母沈孫氏去年生下的兒子,也就是沈溪的八弟,至於四伯家的九弟,因爲留在鄉下,沈溪一時見不着。
……
……
沈溪回來的頭兩天,都沒機會見到沈永卓。
王氏似乎是沈溪把兒子“帶壞”,連沈溪藉口學問上有不懂的地方去問沈永卓,她都不允許這對兄弟相見。
倒是在學塾讀書的沈元,沈溪每天都能見到。
六郎沈元年長沈溪一歲,他在蘇雲鐘的學塾本來學習一直排在沈溪之後,但現如今在同齡的學生當中屬於佼佼者。
沈家在縣城落戶,沈元現在已經不再住校,但因他的父母留在桃花村照顧祖業,他身邊沒有至親之人,所以顯得形單影隻。見到沈溪,他好像見到久別重逢的玩伴,一直拉着沈溪問東問西。
沈溪能覺察出,沈元雖然爲人孤僻,平日裡話語很少,但他內心也有一股熱情,對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
等沈溪把府城的情況都說給沈元聽之後,沈元一臉憧憬:“要是我也能去府城看看就好了。”
沈溪笑道:“六哥,有機會的……你學習成績一直挺好,以後肯定能考上秀才,到時候我們還要一起考舉人,考進士。這樣一來,你不但能去府城,還能到省城,甚至去京城開眼界呢。”
沈元想了想,點點頭,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但不知爲何,沈溪卻從沈元這開心的笑容背後察覺到落寞和無助。
或者是因爲李氏的“厚此薄彼”,大伯母王氏和二伯母錢氏有意無意出言譏諷,讓沈元覺得他獲得讀書資格的代價,就是爹孃和弟弟、妹妹犧牲自己留在鄉下吃苦,不知不覺就有了種負罪感。
沈溪這次回寧化,還有一人他不得不見上一面,那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師弟”王陵之。
一年多不見,王陵之已經變成個壯小夥。
十二歲的王陵之,已經跟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一般高大,而且身上肌肉結實,線條清晰,這也是他平日裡練武的結果。
“師兄,我可算見到你了。”王陵之見到沈溪後有些感慨,“這兩年,你教給我的那些武功我都學會了,連你說的那個很高深的飛檐走壁,我也掌握了,就等你回來把師傅所傳絕學再教給我一些。”
沈溪一臉莫名其妙:“你會飛檐走壁?”
“是啊,不信我演示給你看。”
當下王陵之就表演了他的飛檐走壁絕學,並不是平地而起一躥兩丈高的那種,而是有些像後世的跑酷,橫向在牆面上行走一段距離,然後不怎麼費力,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快速掠上屋頂。
沈溪依稀記得他根據以前見過的少林功夫,隨便跟王陵之提過比如在腿上綁沙袋,又或者雙臂提水行走,以此練習腿力和臂力,沒想到王陵之還真上心練了,而且取得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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