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四一章 功與過

畢竟是戰時,有關兒女情長的事情沈溪顧不上太多,而且他覺得自己跟惠娘之間的矛盾並非不可調和,可以用時間化解。

第二日兵馬繼續行進。

唐寅沒有着急過來跟沈溪說他的計劃,按照昨日沈溪吩咐,唐寅準備到最後一刻才上交計劃書。

行軍很順利,就算昨日剛下過一場瓢潑大雨,但中原畢竟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這裡的道路四通八達,官道兩旁基本修建有排水溝,沒有出現道路被沖毀的情況。

春天的雨水不像夏天,一場疾風驟雨後今天又是豔陽天,原本受到影響的士氣逐漸恢復。

不過泥濘的道路對馬車行進還是有影響,不時車輪就會陷入淤泥中,需要有人推一把,上午沈溪對付着睡了兩個時辰,快到中午時實在受不了車廂裡的顛簸,乾脆騎馬,順帶領略一下沿途風景。

可惜的是,沈溪還沒悠閒多久,前線傳來急報,有小股賊寇在前方活動,已經跟先鋒人馬交上手。

“大人,賊軍數量不少,大概一千餘人,且有騎兵。”過來向沈溪通知緊急軍情的人是馬九。

此時作爲全軍前鋒的並非邊軍兵馬,而是宋書手下的京營兵,看起來遇到的叛軍數量不多,但京營實戰經驗基本爲零,這次倉促交兵未必能佔據上風。

胡嵩躍聽到消息,策馬而來,見到沈溪後直接在馬背上行禮:“大人,請讓末將領兵前去增援,來個旗開得勝!”

就在胡嵩躍主動請纓時,宋書也帶人過來了……得知前方遭遇叛軍,宋書生怕手下出什麼狀況,趕緊前來請求增援。

“大人!”

宋書看到胡嵩躍等邊軍將領已跟沈溪請命,宋書老遠便喊起來,生怕沈溪忽略他的存在,南下平叛第一戰至關重要,京營和邊軍都有搶功勞的意思,不想把建功立業的機會讓給別人。

沈溪一擺手,示意一幫將領全都下馬,準備原地召開一個軍事會議。

宋書帶來的人爭先恐後湊到沈溪跟前,胡嵩躍等邊軍將領則用敵視的目光打望京營這幫老爺兵。

“胡將軍,你是來跟大人請求出戰的吧?”宋書對胡嵩躍道,“不過今日負責打頭陣的是我們京營,可能你要讓一讓了。”

胡嵩躍道:“首戰不容有失,你手下沒經歷過大場面,能頂得住嗎?”

宋書還沒開口,他身後便有人嗆聲道:“你們怎麼瞧不起人?”

唐寅本來在馬車上思索如何才能制定出一個無懈可擊的作戰計劃,但計劃沒有變化快,聽到這邊動靜大,趕緊下馬車,來到沈溪跟前,略一打聽便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喝道:“爭什麼?忘了沈尚書先前的告誡?一個二個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如果旁人出來說和,沒人會理會,但唐寅此前剛代表沈溪立過威。

宋書回頭瞪了一眼剛纔胡亂插話那人,現場很快便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等候沈溪進一步吩咐。

沈溪好像沒聽到眼前之人的爭執,拿出一份軍事地圖,在路邊的石頭上攤開,指着地圖道:

“敵人出現的地點是在北運河及一片丘陵之間,他們估計以爲我們的前鋒是運糧隊,準備在山口設伏,結果被識破,所以發生戰鬥……宋將軍,你帶兩千人馬前去增援,胡將軍,你帶領一千神機營騎兵,由丘陵外側繞道賊寇側後方,守株待兔!”

胡嵩躍想都不想,領命道:“得令!”

在胡嵩躍看來,沈溪給他的差事很好,他自己也能琢磨到,叛軍發現大批官軍到來時,會下意識逃竄,那他截擊取得戰果的機會,比正面交鋒的京營兵馬還要大。

宋書顯然也想到這一層,頓時有意見了:“大人,叛軍不堪一擊,估摸難有機會獲勝,不如讓末將帶人去截擊!”

唐寅正想重申沈溪在軍中的威嚴,沈溪已然皺起眉頭,打量宋書:“宋將軍,讓你帶人去跟叛軍正面交鋒,這是命令,你想抗命嗎?”

宋書趕緊行禮:“大人,末將並無此意!”

沈溪道:“每遇交兵,必有任務分派,焉能討價還價?此番你責任重大,要爲全軍打頭陣,率領的也是機動性強的騎兵,即便你覺得在後方設伏取得戰果的機率大,但是否想過,你統率的騎兵可以發起追擊,半道就可將賊寇全殲?”

儘管宋書心中有別的想法,覺得沈溪厚此薄彼,卻不敢直言,只得領命:“卑職這就前往。”

沈溪再對胡嵩躍道:“運河一側是死路,賊寇絕不可能撤往那裡,而丘陵出口卻有多處,你只能選擇一部分設伏……一切都要看你的臨場指揮能力!這一戰務必在天黑前結束,天黑後各路人馬都必須返回中軍……這是軍令!”

“得令!”

這次在場所有將領都抱拳行禮,恭敬領命。

很快一羣人四散而去。

……

……

前鋒兵馬遭遇叛軍,在不完全清楚對方實力前,沈溪不得不謹慎起來。

中軍大半都是步兵,難以參戰,雖然仍舊在向前行軍,卻變得小心謹慎起來,隨時做好交戰的準備。

而後續糧草隊伍則停止行進,結陣防守,等前線戰事結束後再跟上大隊。

沈溪繼續騎馬前行,唐寅換乘戰馬跟在沈溪身邊,臉上滿是擔憂之色,“沈大人,這一戰應對倉促,不會出狀況吧?”

“出什麼狀況?”沈溪反問。

稍微遲疑,唐寅道:“前方叛軍具體數量沒有確定,如果說他們的兵馬數量超過一千,交兵時必會造成我方官兵死傷……您之前說過要以收攏叛軍爲主,爲何此戰中沒有派人去勸降的想法?”

沈溪道:“以此前所得情報,此地並無叛軍主力,卻有幾股悍匪,並不歸叛軍頭腦劉六、劉七調遣,說白了就是著名的山東響馬……你覺得這些人本官有跟他們講和的必要?”

唐寅馬上明白過來。

沈溪不可能倉促間得知前線情況,應該是早有耳聞,甚至覺得有可能是沈溪故意創造全軍倉促應戰的局面。

唐寅心道:“沈之厚做事太過出人意表,不過眼下之事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想他在草原上九死一生,完全是刀口舔血過來的,現在剛出兵,遇到的也是小股響馬,所以他想先試試麾下部隊的反應和戰鬥力……他的目的到底不只是爲了平幾個響馬!”

“不知在下應該做何?”唐寅請示道。

沈溪打量唐寅:“你不是有意見嗎?爲何不說?”

唐寅慚愧地道:“在下之前還在分析幾時跟叛軍主力交兵,現在看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想有萬無一失的計劃,根本就不可能,不如隨機應變……至於沈尚書之前的用兵方略,在下看來沒什麼紕漏!”

“真的沒有疏漏嗎?”

沈溪反問,臉上帶着一抹輕蔑的表情。

唐寅看到後心生慚愧,他自然不想在沈溪身邊混吃等死,硬着頭皮道:“沈尚書派出兩路完全不可能配合的人馬跟眼前這路賊寇……哦,不對,是響馬交戰,可能會有麻煩,響馬的戰力顯然要強於普通叛軍,若是兩路人馬不知配合的話……必定會出差錯!”

沈溪點了點頭,算是贊同唐寅的說法。

“還有呢?”

沈溪對唐寅的答案並不滿意,繼續追問。

唐寅稍微想了想,道:“不過想來沈尚書覺得這路賊軍應該不會對我軍造成太大威脅,動用騎兵作戰,比步騎結合好許多,就怕賊軍中的騎兵逃得太快,天黑前可能完不成全殲敵軍的任務。”

沈溪看着遠處:“那就要看後續出發的兩路……應該說三路人馬,如何配合了,其中京營兩路人馬是關鍵!”

唐寅點頭道:“如果真的是響馬的話,未必會一觸即潰,到時可能會有一番血戰,如果京營和邊軍知道配合,或許能減少些死傷……但沈尚書拿麾下將士性命換取經驗教訓,是否太過殘忍了一些?”

沈溪道:“我可沒有拿將士的性命開玩笑,上戰場跟叛軍交戰是他們的責任,如果我只是派出有豐富作戰經驗的邊軍去跟叛軍交戰,京營這幫兵油子是否願意?”

這下唐寅回答不出來了。

沈溪再道:“遇到困難,應該想辦法解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世間可沒有一成不變的作戰計劃,基本上所有的方略都是臨時而起!”

唐寅恭敬行禮:“在下受教!”

……

……

前線戰局不明,沈溪並未打算帶中軍主力去跟賊寇交戰,將這場戰事的主導權交給了宋書和胡嵩躍等人。

一直快到天黑時,仍舊沒有消息傳回。

沈溪率領的中軍已在運河邊找了個地方駐紮,後續運送物資的隊伍起行,中軍這邊派出人馬前去接應。

紮營後,沈溪在中軍大帳等候消息,陪同沈溪的人不多,除了唐寅和荊越外,再無旁人。

唐寅跟荊越是老相識,當年沈溪任三省總督時二人都在沈溪手下聽用,荊越此時正在等候沈溪號令,隨時增援前線。

“沈尚書,前面遲遲沒有消息傳回,是否再次派出援軍?那可是上千響馬。”

唐寅不是對沈溪沒有信心,而是對前線心懷鬼胎的京營和邊軍兩路人馬不信任,他覺得胡嵩躍和宋書很難配合作戰,就算沈溪再自信,前線也可能會因爲突發狀況導致戰局變化。

沈溪此時仍舊在看軍事地圖,這份地圖比之前給唐寅那份更爲細緻。

沈溪沒有擡頭看唐寅,語氣幽幽:“你在擔心什麼?之前我就跟你說過,勝敗全看他們的造化,我已將具體作戰部署告知,如果還出現問題,哪怕此戰中全軍覆沒,也是他們咎由自取,響馬可殺不進我的營地來!”

“這……”

唐寅愣了一下,情況的確如沈溪所言,縱橫中原靠劫掠維生的一千多響馬,就算再怎麼自信,也不敢跟沈溪所部兩萬中軍硬碰硬。

沈溪麾下裝備大量新式火器,幾千人馬就讓數萬韃靼鐵騎折戟沉沙,更何況是區區毛賊?

沈溪再道:“伯虎兄儘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我領兵在外,不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如果每一場小戰事都需要我親力親爲的話,恐怕我一刻清閒都沒有……”

唐寅終於明白沈溪的用意,心道:“沈之厚太過疲倦,接連幾年都在外征戰,不想把什麼事都攬到身上,於是主動鍛鍊手下將士,哪怕是兩支沒什麼配合且起過沖突的人馬,沈溪也給予完全信任,讓他們自己尋找一個平衡點。既爲袍澤,互相倚靠,只有戰場上精誠團結,齊心協力消滅敵人,才能將矛盾解除。”

“沈大人。”

就在唐寅想心事時,馬九到了中軍大帳門口,“胡將軍跟宋將軍等人已回營,前線戰事已結束。”

沒等沈溪發話,唐寅便迫不及待問道:“戰果如何?”

馬九行禮:“具體戰況尚且不知,但雙方並未有太大折損,還是等兩位將軍跟大人彙報吧。”

沈溪這才擡起頭來,語氣平和:“把人叫進來!”

……

……

宋書和胡嵩躍帶人進中軍大帳時,在外候命的許多將領跟着進來。

宋書得意洋洋,一副老子戰功天下第一的模樣,唐寅看到後不由蹙眉,心道:“沈之厚的目的是讓他們在戰場上摒棄前嫌,精誠配合,現在看來目的並未實現。”

“大人。”

宋書進來後,當着在場不少將領的面,大聲道,“末將幸不辱命,親率兵馬將叛軍一舉殲滅,殺死叛軍二百餘人,生擒一百六十餘賊!”

宋書說完,唐寅不由皺眉,問道:“宋將軍,叛軍就這麼點人?”

哪壺不開提哪壺!

唐寅的問題就好像刀子一樣,戳中宋書的軟肋,沒等宋書進一步解釋,旁邊的胡嵩躍道:“末將鎮守山口,將逃竄的叛軍六百二十餘人全都擊殺和俘虜!”

本來宋書那邊的功勞看起來已不小,但跟邊軍胡嵩躍報出的數字相比,卻低了許多。

宋書殺傷和俘虜大概有三百六七十人,而胡嵩躍這邊則有六百二十人,如果雙方的數字真實可靠,功勞自然是胡嵩躍大。

“你們就是在背後撿便宜!”宋書背後馬上有人出言諷刺。

胡嵩躍卻沒有動怒,道:“憑本事吃飯,你們窮追猛打,如果半道就把問題解決了,功勞還有我們什麼事?”

“你!”

宋書背後將領都怒視胡嵩躍,大有上前掐架的衝動,不過在沈溪帳中,就算他們再不滿,也不敢兵刃相向。

一時間現場火藥味濃重!

唐寅略微有些尷尬,瞥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怎麼處置眼前的局面。

卻見沈溪態度平和:“你們已將所有戰果,彙報完畢了?”

兩邊這才放棄目光對峙,重新以俯首領命的姿態看向沈溪,以期得到下一步指令。

“回大人的話,末將已將己方情況,詳細跟大人奏明。”宋書道。

“末將也一樣。”

胡嵩躍行禮。

“嗯。”

沈溪微微點頭,“既然你們都稟告完畢,那本官問你們,按照你們所說,將叛軍近千人擊殺或俘虜,你們自己的傷亡呢?”

宋書和胡嵩躍這才意識到沈溪要計較軍中折損。

剛纔爲了表功,或者說是爲了壓對方一頭,兩人都未把自己一方折損上報。

他們也是有意迴避,畢竟都不知對方折損情況,按照功勞來說是胡嵩躍代表的邊軍更大一些,但如果把折損算進去的話,頭等功指不定花落誰家。

在這件事上,宋書顯得積極一些,畢竟他已在殺傷和俘虜敵寇數量上吃了虧,只能靠折損挽回面子。

宋書道:“回大人的話,末將手下死十二名弟兄,傷二十六。”

胡嵩躍嘿嘿笑了起來:“打幾個毛賊,居然死傷三四十號人?虧你們有臉跟大人彙報!大人,我們這邊……只傷了六個弟兄,沒有陣亡的。”

宋書背後又有人抗議:“可不是麼,你們不過跟一羣殘兵敗寇交戰,我們可是硬碰硬,要不是我們弟兄的命給你們墊着,你們能輕鬆獲勝?”

“閉嘴!”

這次宋書直接喝斥,他已經看出來了,情況有點不對,沈溪看起來神色越平靜,有可能爆發起來越雷霆萬鈞,這裡到底是中軍大帳,爭執未免多了一點,正常的主將都不允許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宋書望着沈溪,抱拳道:“請大人示下。”

沈溪皺着眉頭:“你們的折損,基本在可控範圍內,本官不跟你們多計較,戰場上若要求毫無損傷的話,那就不要打仗了……現在本官只想知道,賊軍總數是多少?”

沈溪的話音落下,營帳內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呼吸聲都能聽清楚,再也沒人出來爭什麼功勞。

唐寅一時間糊塗了,等他回味過來,便知道應該是兩方人馬爲了爭功,缺乏配合,以至於讓賊寇跑了不少。

沈溪語氣略帶嘲諷,冷笑道:“本官雖然未親率人馬踏上第一線,卻得知,此番交戰的賊寇數量在一千三百人左右,其中最精銳的有三百精騎,來去如風,危害一方,賊首名叫張烈盛……你們可把這批匪寇抓回來?”

宋書和胡嵩躍這會兒別說出來爭辯,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唐寅心裡稍微算計一下,道:“賊寇雖衆,但主要是靠核心力量支撐,這一千多步卒不過是附庸。兩位將軍將這些雜兵殺傷和俘獲,卻讓核心的三百人跑了,也就是說……賊寇的主力都成功逃脫?是這麼個意思吧?”

旁人不能直接諷刺宋書和胡嵩躍,二人在軍中地位可不低,都已是參將以上的軍職,換到地方那就是衛指揮使甚至是一省都指揮使。

但唐寅卻不用考慮那麼多,只需要順着沈溪的話說下去便可,他的話其實是對在場很多不明事理的旁觀者做出解釋,這場仗贏在哪兒,輸又在哪兒。

宋書臉色青紅一片,顯得很丟人,卻強行辯解:“叛軍剛和我們交手,其押後的騎兵便轉身向南逃竄,末將以爲胡將軍的人馬會將這部分人截住,於是便將精力放在體量更大的賊寇交兵中……誰知……”

胡嵩躍不滿地道:“你這意思,是要賴我們了?跑的都是騎兵,機動力極高,事起倉促,讓我們怎麼追?他們逃的方向可不是我們預設的阻擊點!”

宋書本來要跟胡嵩躍爭論,但想到這樣有違背軍令之嫌,趕緊爲自己辯解:“末將將叛軍主力擊潰後,也曾派兵去追,但奈何此時距離叛軍騎兵逃跑已有小半個時辰,再追已然不及……而且大人吩咐要在天黑前結束戰鬥,爲防止中賊寇埋伏,所以末將……”

胡嵩躍道:“說你們窩囊便可……兩三千人馬打九百多賊寇,還跑了三百多,不知分兵追趕,非要先取得一場勝仗後再追?哼哼,這不是眼睜睜看着賊寇跑沒影?”

雖說胡嵩躍作戰經驗豐富,但在政治嗅覺上卻遠不及京營出身、浸淫宦海多年的宋書。

此時宋書努力爲自己辯解,胡嵩躍卻依然拿出先前互相挖苦攻訐的姿態,想把責任完全推到京營這邊。

不過胡嵩躍也不算太愚鈍,等他說完話,發現沒人反駁時,便覺得事情不太妙,再看沈溪神色冷峻,隨時都有爆發的跡象,頓時緘口不言。

在場人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爲何宋書從開始便沒有追擊那三百多精銳響馬,在於這些京營的兵油子,可不分什麼精銳響馬和普通賊寇,對他們而言,只要消滅的是叛軍,就是一樣的功勞。

他們發現有三百精銳逃走,剩下卻有九百多老弱病殘後,首先想到的就是將這支疲弱之軍解決,如此最大的功勞便是自己的。

宋書和他部下的想法,是讓胡嵩躍去啃難啃的骨頭。

胡嵩躍當然也不是傻子,知道逃走的三百多騎是悍匪,逃走的路線跟他設伏的地點有一定距離,如果他發起追擊,就算把悍匪全部消滅,功勞也就那麼多,不如留下來把那九百多老弱病殘給解決了,先把功勞搶到手再說。

各自都懷有私心,不先去解決最大隱患的精銳,而是把那九百多老弱殘兵當成最大的功勞,試圖先行摘取。

回來後更是一頓吹噓,避重就輕。

在唐寅看來,這幫人全都有錯,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爲先,根本沒考慮到對整體戰局的影響。

沈溪不言語,唐寅這會兒已完全明白沈溪的用意,甘心充當傳聲筒,冷聲道:“你們現在還有心思辯解孰是孰非?若非你們只顧着窩裡橫,那些危害地方的賊寇也不會逃掉,誰能抽身事外?那些精銳賊寇逃脫後,要不了多久又會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隊伍,繼續對我軍形成威脅,這責任誰來承擔?”

胡嵩躍聽到這話,明白自己的問題不小,低下頭不言語,但無論是他本人,還是在場其他將領,心裡都不服氣。

明明得了功勞,且功勞不小,怎到了沈溪這裡就不被承認?

帳篷內安靜得可怕,過了許久,沈溪才道:“本官平時對你們太過縱容,之前在河間府城就鬧出亂子,本官打了你們軍棍,小懲大誡,也是希望你們能引以爲戒,誰知現在卻變本加厲,爲了私心連大局都不顧!”

宋書背後有人抗議:“大人,我們可是取得了勝利!”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因主動向邊軍挑釁而被罰的趙越齡,此時他難以理解,就算有一定的過錯,難道我們取得的功勞就應該被忽視?最差也應將功補過吧!

沈溪瞥了趙越齡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唐寅幫腔道:“在沈尚書手下當兵,以爲消滅幾百個賊寇就是大功勞?西北連續幾戰下來,加上中間的京師保衛戰,狄夷的頭顱都是以十萬計,你們有點出息沒有?”

趙越齡這才意識到,在沈溪手下當兵,取得殲敵幾百人的功勞壓根兒就不值一提,這跟在別的軍隊中完全不同。

如果在旁的軍中,殲敵幾百人的功勞可以吹個幾年,功勳足以讓他們吃香喝辣,還有人會因此獲得升遷。

但在沈溪這裡,卻屁都不是!

“大人,末將知錯。”宋書先一步認錯,向沈溪行禮。

沈溪問道:“錯在何處?”

宋書很尷尬,稍微遲疑後才道:“卑職不該對胡將軍心存芥蒂,戰事開啓後,應當下分兵去追擊匪寇精銳,而不是着眼於眼前的功勞,之後更應該跟胡將軍通力合作!”

這邊宋書已經認錯,胡嵩躍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趕緊行禮:“末將也有錯,未能將大人的命令貫徹到底!”

兩方帶頭的人都認錯了,剩下的也沒了脾氣,紛紛低下頭,這會兒沒人再提功勞之事,一個個死氣沉沉,好像犯了大錯,就等着領罰。

唐寅問道:“沈尚書,如何懲戒他們?”

沈溪沒有回答,蹙眉好像在想心事。沈溪不說話,在場沒人敢說,唐寅只好住口,等待沈溪給出最後的裁決。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好像有什麼人到來,等通稟後衆人才想起還有將領沒來參會。

進門帶頭那位是張侖,身後跟着一些低級軍官,除了張侖外沒有一人顯眼,但仔細辨認的話就會發現張侖帶的人包涵京營和邊軍兩邊的低級校尉。

“大人!”張侖進來後眉飛色舞,顯得很興奮,握緊拳頭道,“卑職幸不辱命,率一千神機營騎兵,將逃竄的賊軍全部剿滅,賊軍只有不到十騎逃脫,未能在天黑前將所有匪徒抓捕歸案!”

張侖的話讓在場將領驚愕不已,他們這才意識到沈溪早就做出第三手準備,就是派出張侖前去截擊叛匪。

因爲張侖在軍中的地位不同於普通軍將,他將來是要襲爵的,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更不會覺得是跟他們搶功。

張侖建立的戰功看起來不顯眼,只消滅了三百賊寇,跟胡嵩躍和宋書的功勞沒法比。可問題是這三百賊寇乃是賊寇中絕對的精銳。

“爲何逃了十騎,沒將口袋陣設好嗎?”沈溪對張侖的奏報,似乎也不太滿意,語氣中帶着一股生硬。

張侖雖然覺得這回事情做得不算盡善盡美,不過因爲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實戰,又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以爲這已足夠,但回到中軍大帳他才意識到要得到沈溪的讚許可不容易。

張侖出身勳貴,但他並無一般武人頑固己見的臭毛病,更像個文官,畢竟他的文化水平在那兒擺着,當即拿出認錯的態度,行禮道:“卑職未能完成大人交託,請大人責罰。”

在場的人又不說話了,等候宣判一樣等沈溪發言。

但半天沈溪也沒開口,在場的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上了,因爲一個不好就有人要被拉出去打軍棍,哪怕這次幾路人馬都取得勝利,但在沈溪這裡要斷定有無過錯,絕非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許久後,沈溪終於開口了:“本官做事務求公允,你們領兵獲勝,確實摘取功勞,但卻因爲自作主張,各路人馬未能配合,給本官用兵帶來極大的麻煩。現在你們已經得到教訓,之前本官未跟你們強調過,現在再說一遍,如果軍中再有邊軍、京營互相攻訐的言論,無論人前或者人後提及,一律軍法處置!”

“得令!”在場的人,除了唐寅不是武將不需要領命外,其餘之人俱都行禮,聲音整齊劃一。

沈溪再道:“在本官手下當差,不論親疏遠近,就算曾經立下過再大的功勞,哪個不是本官帶起來的?你們不服也好,心中有怨恨也罷,現在都要服從於平亂大局,本官是帶領你們去取得功勞,而不是來聽你們爭論不休!”

“得令!”

又是整齊劃一的回答。

沈溪神情終於緩和下來,“這次功勞,本官會如實跟朝廷上奏,不過殲敵一千三百餘人的小勝只是個開端,未來取得的功勞會更大……不過,旗開得勝總歸是好的,別怪本官留了後手讓張侖帶人去補漏,本官就是怕你們亂來!你們還真沒讓本官失望,一個個爲了自己的私心……”

沈溪好像又要開罵,在場的人雖然歲數都比沈溪年長,被沈溪叱罵卻沒有任何脾氣。

“罷了罷了,既說過不提,本官就不再提了。”

沈溪道,“會議到此結束,晚上營防你們自行安排,若是再出岔子,別怪本官對你們不客氣!”

說完,沈溪拂袖而去,剩下一羣平時心高氣傲的大老爺們兒,站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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