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小姐年歲與林黛相仿,或者大上林黛一歲,但她要幫家裡經商,見識與閱歷比林黛多多了,但沈溪卻也發覺,這李二小姐有時很不“識相”,明明已察覺他無心幫忙,卻總要煩他。付出一千多兩銀子的代價,非要撈個夠本。
沈溪還算和顏悅色:“李小姐但說無妨。”
李二小姐一臉爲難:“小女子近日收了一幅名畫,想找人送到謝閣老府上,當作對他老人家的補償……”
沈溪搖頭苦笑:“敢問李小姐一句,你可有想過,這幅畫送去謝閣老府上後,會引發什麼後果?”
“這個……小女子未曾想過。”她回答得倒是坦誠。
沈溪道:“那就由在下替李小姐設想下……謝閣老院門口無端多了幅畫,還是官府失竊的傳世名作《清明上河圖》,平白添了樁麻煩不說,還惹來極大的非議……你真當謝閣老是要幫你們李家把畫歸還李大學士?他是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
“本來事情大可到此爲止,可你們非要再送一幅畫去,謝閣老必定認爲有人想利用他,本不願細究到底的,恐怕最後也會大動干戈,非將那盜畫的賊人尋出來,只要賊人落網,李家能抽身事外?”
李二小姐臉上滿是驚恐,她只是一味想“報恩”,卻沒想太多。
沈溪可以理解爲,這是她涉世經驗不足,或許她兄長以及大伯都不太適合做生意,但凡有什麼事她只能跟祖父商議,結果一個商量不到位,就險些出了差錯。
李二小姐點頭:“多謝趙畫師提點,小女子這幅畫便送與趙畫師,當作酬謝。”
說着,她讓隨從拿來一個畫軸,交給沈溪,沈溪不客氣地接下,轉身就走。
沈溪還沒走遠,就聽到李二小姐的丫頭嘀咕:“小姐,這人好貪心,幫我們修復一幅畫就要宅子要鋪子的,現在你還把這幅畫送給他,值好些銀子呢。”
“不得胡言亂語。”李二小姐輕斥,“那是趙畫師應得的酬勞,我們回去吧。”
沈溪苦笑不已,這李家人性格真夠奇葩,一個李愈,酒色財氣樣樣沾,根本不是做學問的讀書種子,有個好妹妹,可終究是女兒家,將來要嫁人的。富不過三代,李家打下的基業,估計用不了幾年就會敗掉,不過這些跟他可沒關係。
回到家,沈溪進了院子,謝韻兒正在幫寧兒收拾晾曬一天的被褥。
見沈溪回來,謝韻兒簡單整理過儀容,過來給沈溪行禮問安……平日就算在家裡,她一切都依照一個妻子的禮節,對沈溪恭恭敬敬,這多少有沈溪送給她那幅皇帝御賜墨寶的原因在內。
“相公今日回來得稍晚了些,可是公務繁忙?”進到屋裡,謝韻兒幫忙將沈溪解下的衣服在門後的架子上掛好,這才問道。
沈溪笑道:“我有件禮物送給你,不過要等兩日,我記得那天是娘子的生日。”
謝韻兒略微怔了怔,臉上多少有些感動,望着沈溪:“妾身的生日,怎勞相公掛念?”
“不能這麼說,咱們夫妻一場,嗯……雖然不知會持續多久,但既然是夫妻,就要有足夠的尊敬,後天我早些回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聚聚,說起來離開汀州這麼久,都有些想家了,不知爹孃和孫姨他們好不好,還有運兒和亦兒。”
謝韻兒點頭:“想來家裡應該平安無事,不過料想此時相公高中的消息應該傳回去了,家裡正在爲相公高興吧。”
沈溪算算日子,此時別說中狀元的消息傳回去,想來得知高中後家裡回的信都快到京城了。
趁着晚飯前,沈溪將李二小姐送給他的畫打開,看過後一陣搖頭,畫看起來不錯,是南宋暗門劉的《四景山水圖》的春景,可惜卻是贗品,作贗水平也算不錯,這樣一幅贗品畫估摸能值個二三兩銀子,但若是把這種畫拿去送給謝遷,那才真叫自找麻煩。
“相公,這是什麼?”
謝韻兒看了會兒畫,以她的欣賞水平,尚且不能判斷這幅畫的優劣。
沈溪道:“這是李家送來的謝禮,掛起來吧,家裡連點兒像樣的擺設都沒有,就當附庸風雅,以後來個什麼賓客,也能撐撐門面。”
謝韻兒笑道:“相公自己就是繪畫高手,爲何還要掛別人的畫?”話雖這麼說,謝韻兒還是接過來,將畫軸捲起來仔細放好,準備回頭讓秀兒找根釘子釘好,專門掛這幅畫。嘴上仍舊提了一句:“那李家人不懷好意,相公以後還是別太接近。”
……
……
蒙古達延部使節到京城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八,鴻臚寺的人提前派人迎接,翰林院這邊也要派幾個人隨行,以便記錄“****上國接見外蕃使節”的盛況,這任務,最後落在沈溪頭上。
大夏天的,穿常服就夠熱了,這回倒好,還得穿更加厚實的朝服去迎接使節,在太陽地裡曬上幾個時辰,這種感受只能用苦不堪言來形容。
不過有個好處,只要能把人接到,沈溪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能早點兒回去給謝韻兒過生日。
這天上班,沈溪不用去翰林院點卯,而是直接去鴻臚寺報到,跟鴻臚寺的人一起去城北德勝門外迎接使節。
沈溪是翰林院中出席幾人中品秩最高的,鴻臚寺的官員有什麼事都是找他商議,這是沈溪入職後第一次以上官的身份參加公務,雖然出城只有五六裡,也算是“出差”。
沈溪的副使,是同屆殿試探花、翰林編修豐熙。
豐熙的腿腳有毛病,本來這種見外國使節的事輪不到他這樣一個“有損大明朝廷臉面”的官員身上,可倫文敘臨時出席國子監的活動,最後只能由豐熙來。
豐熙不是客氣人,在馬車上就在嘮叨,與沈溪在翰林院得到冷眼相比,他所受的窩囊氣更多。
無論在朝廷的哪個衙門,都是新人備受打壓。
等到了地方,所有人下了馬車,烈日當空,路邊光禿禿連棵樹都沒有。
要說這京城北邊本來還是有大片森林的,可在國泰民安的年景,城裡百姓要修什麼,就會出城伐樹,沒有人加以禁止,再則朝廷認爲,天子守國門,京師處於蠻夷入侵的第一線,那城池周邊最好不要留樹木,不然將來爲狄夷藏兵以及製作攻城器具之用。
沈溪不是反對伐樹,只是爲他今日沒有大樹遮蔭而感到無奈。
就算是小冰河期,這個夏天也熱得有些不像話,偏偏蒙古達延部使節還不守時,愣是讓沈溪等人等了兩三個時辰,正午都熬過去了,依然沒見使節的影子。
“那些蠻子,誠心耍老子是吧?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來,非得等日落西山,才肯露面是嗎?”
鴻臚寺左少卿胡拱罵罵咧咧走到路邊,拿起水瓢就往水桶裡舀,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去,居然不夠,再想去舀,可水桶裡已沒剩下多少。
另一邊豐熙一瘸一拐過來:“胡少卿,麻煩給留點兒。”
“沒了!”
胡拱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對旁邊的隨從道,“再去農戶那邊打桶井水過來,直娘賊,再不來老子都想回去了。”
胡拱的脾氣不太好,這次他是鴻臚寺那邊負責接待的上官,到了地方纔知道被蒙古人耍了,大太陽地裡曬了幾個時辰心裡很不爽,罵的話極爲難聽。
胡拱是弘治三年進士,屬於同屆進士中混得挺不錯的,這才九年時間,就已是從五品的鴻臚寺左少卿,不過朝中無人,他的官基本算是做到頭,加上他年歲不小,都已經奔五十的人了,這官場混下來,尤其混得還是舒舒服服的京官,很容易把人的鬥志都給消耗光了。
遠處正在馬車旁一小塊陰涼地裡避日頭的沈溪笑道:“胡少卿消消氣,說不定一會兒就來了呢?”
胡拱這才發覺有了遮蔭的地方,三步變作兩步過去,臉上掛着笑:“嘿,先前怎沒發覺有這好地方,給騰個地兒,我也坐坐。”
正午時太陽正好在頭頂,哪裡也沒陰涼,那時候沈溪在馬車車廂裡躲着,可裡面不透風,等過了正午,日頭一斜馬車旁有了陰涼地兒,他就跑出來了。
嘴臭的人往往有顆熱心腸,這胡拱也差不多,他對沈溪這麼小中狀元帶着幾分羨慕。
“……沈修撰才十三,若是我十三歲那會兒,別說中狀元,就算中個秀才,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奉勸你一句,以後有機會外放,一定別留在京城,這京城的衙門可真是一個比一個窮,清湯寡水那麼幾年,日子太過乏味,你說……我這從五品,放到地方去,怎麼也是個知州、同知,甚至是知府,就算沒有下面的人孝敬,每年‘羨餘’錢能少得了嗎?”
沈溪笑了笑,沒回話,無言以對。
在大明朝,官吏日子過得清苦,貪官不以爲恥,連一些清廉自居的官,也羨慕別人能金山銀山大魚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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