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從未在李二小姐面前承認過自己的身份,因此就算李二小姐已從外界知曉,仍要故作不知,但她對沈溪夫婦恭敬異常,跟她以前對待“趙畫師”的態度大相徑庭,連謝韻兒都感覺到,這位李家小姐將沈溪當作官員看待,而非一名畫師。
“滴水之恩不忘涌泉相報,小女子送來薄禮,望趙畫師不要嫌棄,以後趙畫師的事便是我們李家的事。”
李二小姐語氣之間很客氣,一副把沈溪當作“自己人”的模樣。
沈溪笑着搖搖頭,道:“李小姐送來厚禮,在下先行謝過,不過以後在下未必常住京城……”
李二小姐驚訝地問道:“趙畫師要遠行?”
沈溪如今在翰林院供職,暫且沒有遠行的計劃,聞言卻依然點頭,其實是不想跟李家間有太多來往。
見沈溪點頭,李二小姐多少明白人家的意思了,這分明是不想跟商賈之家走得太近,再多說便是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她很明事理,不再提關於與沈溪多熟絡之事。
不多時,李二小姐起身告辭,帶着僕從離開。謝韻兒臉上滿是笑容:“相公如此做,似非待客之道呢。”
沈溪搖搖頭,說道:“娘子,我們現在不大不小是個官宦之家,跟李家走得太近,難免會招惹來閒言閒語。以前你爲謝家之事,到那些官宦人家拜訪,估計沒少受冷遇吧?”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側過頭時卻抿嘴一笑:“那時妾身把那擺譜的官員恨得牙癢癢,未料如今我卻嫁了個這般的相公。”
謝韻兒心情好了許多,此時的她沉浸在****中,腦子有些不好使,心裡除了丈夫再也容不下別的任何事情。
回到小院,林黛追問沈溪和謝韻兒去了哪裡無果後,悶悶不樂,沈溪則開始爲兩日後的午門置對發愁,倒不是說他擔心事情最終會牽連到他身上,而是他將親眼見證明朝歷史上一段有名的冤案,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卻無法左右案情的結果。
兩天時間轉瞬即逝,這天天沒亮,沈溪就收拾妥當,穿上朝服往皇宮午門而去。
新科進士中,被勒令前往的人只有沈溪、倫文敘和孫緒,其中沈溪和倫文敘在翰林院上班,平日低頭不見擡頭見,此番見面沈溪只是點點頭笑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要說沈溪看得開,倫文敘看得就更開了,因爲倫文敘本身就是名儒,就算他跟程敏政以前有過交際,他也不用擔心別人將他往渾水裡拽。
唯有孫緒面色沉重,他這人狂放不羈,以前得罪過不少人,別人往他身上潑髒水並非一次兩次,若是以前那般中傷,他大可不當回事,但這次卻涉及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戰戰兢兢。
“……料想應該沒我三人什麼事情。”最後出言安慰的反倒是心裡最沒底的孫緒,“我就不信,那姓都的再咬,能把我三人牽扯其中?要是真有牽扯,鎮撫司早就上門拿人了,何必等到今日午門置對才叫我三人前來?唉!要怪還是怪當初爲何要作出那道策問題……”
沈溪笑了笑,問道:“聽孫兄的意思,若早知道有今日,當初就算知曉那道策問題的答案,也會避忌不答,是嗎?”
孫緒沉默了一下,未置可否,不過看樣子他還真有這種打算。
沈溪料想,或者這年頭的人都抱着中庸的思想,寧可自甘平淡也不想招惹麻煩,而讓沈溪選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知道會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但依然要將那策問題答出來,因爲這事關科舉前途……不冒險哪裡來的會元、狀元當?
再世爲人,沈溪對於自己的仕途,其實也有執念,這可不是因循守舊滿腦子封建思想的酸腐儒生所能理解。
沈溪三人抵達午門前,已得知一些消息……今日弘治皇帝不會親臨午門,不過已欽命左都御史閔圭主審,刑部尚書白昂、大理寺卿王軾協同審理此案。
審案的地點設在午門,按照舊例爲“廷鞫”,而且是三司衙門“三堂會審”。同時會有六科都給事中參與會審,因爲是欽辦的要案,閔圭屬於代天子審案,事情結果要第一時間傳到宮闈。
雖然公堂設在皇宮午門外,但本身案子並不會公開審理,這天不會有朝官和百姓過來圍觀。
三人抵達午門時,天剛矇矇亮,來的人不多,主審官閔圭未至,幾名屬官正湊在一起交談,還有三司衙門的人往午門前搬桌椅和刑具。
大明朝的公堂審案可說是相當黑暗,用刑幾乎是家常便飯,而這次所審犯人又都是從詔獄裡出來,酷刑下可能都只剩下半條命。
沈溪對唐寅受刑的情況並不太瞭解,當年徐經被拷問後“據實招供”,以及程敏政出獄四天就暴亡,可見他們所受酷刑之嚴厲。
這尚且是在朝廷吏治相對清明的弘治一朝,換作之前之後幾代皇帝,他們的下場可能會更慘。
沈溪畢竟不是以參與審案的身份而來,說起來他跟倫文敘、孫緒一樣都是嫌犯,若這案子將他三人牽扯出來,或許上去受刑都有可能。
三人見沒人搭理,自覺站到左側的紅牆下,這時一名五十多歲的官員走了過來,對三人行禮,問道:“幾位是?”
“翰林院史官修撰沈溪。”
“翰林編修倫文敘。”
“吏部觀政進士孫緒。”
那人一聽,點了點頭,恭敬回禮:“在下工科都給事中林廷玉。”
在明朝,六科給事中並不隸屬於任何衙門,行的是納諫、監察之事。其本身官職並不高,六科都給事中不過才正七品,官品甚至不及沈溪的翰林修撰,但屬於向皇帝直接負責,有封駁、科抄、科參、註銷之權力,形同門下省之權限職責,屬於典型的官低權高。
《明史》卷七十四《職官三》有記載:“六科,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頒之;有失,封還執奏。凡內外所上章疏下,分類抄出,參署付部,駁正其違誤。”
這次舉報禮部會試鬻題案的華昹,就是戶科給事中。
聽到對方自曝來頭,倫文敘和孫緒臉上都帶着一抹謹慎和防備,生怕一言不合引起這位工科都給事中的懷疑,從而牽扯進鬻題案。
但沈溪卻知道林廷玉在這案子上屬於“自己人”,林廷玉一直主張將此案撤銷,將涉案人等放還,也是因爲他的主張,在案子結束後,他被降職發配,屬於朝中所有大臣中,除涉案人等外唯一受到此案牽連的。
沈溪在官品上屬於林廷玉的“上官”,但此時他一點兒沒有上位者的覺悟,再次行禮,問道:“會審幾時開始?”
林廷玉臉色凝重:“要再等一個時辰……三位若覺得累了,讓人搬椅子過來便是。”
沈溪趕緊擺手:“不可,今日我等身背懷疑,沒有資格落座。”
林廷玉點了點頭,未再勉強,行禮後重新返回主案桌那邊,他作爲今日監審官,還有不少事情做。
說是等一個時辰就能開審,可一直等了兩個時辰,太陽差不多要到頭頂了,才從宮門方向過來一衆身着朝服的官員,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七卿之一的左都御史閔圭,在他身後則是刑部尚書白昂、大理寺卿王軾,以及三司衙門屬官一衆人等。
這些人一來,連同沈溪、倫文敘等人具都行禮,而且行的是跪禮,因爲這些人代表天子審案。
等三司衙門主官落座,其他人才相繼落座,沈溪三人站在刑部衙役和吏員後面,既不屬於審案,也不屬於旁聽,更類似於人證或者囚犯,若有需要,隨時會被拉到午門口打一頓板子。
閔圭手上拿着禮部會試鬻題案的所有卷宗,他先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錯漏後,喝一聲:“提堂!”
在刑部衙役的“威武”號聲中,事件的兩名當事人,舉報人華昹和被舉報人程敏政,被幾人架着到了午門正前方,待押送之人鬆手,二人皆都無法站立或者跪下,只能趴在地上才能應答。
雖然二人身上換上乾淨的衣衫,但依稀可辨程敏政臉上和手上的傷痕,至於華昹那邊情況相對好一些,他畢竟是舉報人,而且朝中有人給他“撐腰”,在牢裡基本沒受酷刑。
但就算華昹在牢房受到一定優待,可還是跪不下來,只能跟程敏政一樣趴在地上回話。
“所提案犯,是爲何人?”閔圭一臉威儀地喝上一句。
華昹先行禮回話,態度好不恭敬,反倒是程敏政一臉傲氣,回道:“吾乃翰林學士、禮部右侍郎程敏政是也!”
就算遭受嚴刑,可到底還有文人的風骨,此時仍舊不屈不撓,只是稍顯中氣不足。
閔圭、白昂和王軾三人對視一眼,既爲朝臣,若平日無深仇大怨,斷不至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閔圭拿起手上一份御筆詔書,站起身道:“聽宣。”
連同白昂、王軾等人具都起身,然後恭敬下跪聽旨,卻是弘治皇帝欽命三司衙門會同審理此案的詔書。
待宣讀完畢,所有人剛站起,未等落座,就聽趴在地上的程敏政高呼:“吾無罪,吾代天子科選天下士子,何罪之有?”
“不得喧譁!”
閔圭喝了一句,對別人有用,對程敏政絲毫不起作用。
要知道程敏政自從被下北鎮撫司大獄後,每日面對的都是蠻不講理的錦衣衛,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以前的同僚,而且還是皇帝欽命派來審案的,所喊內容能上達天聽,此時不喊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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