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中午,謝遷便匆忙從文淵閣往乾清宮方向去。
弘治皇帝身體雖然並未病癒,但已移駕乾清宮,連同張皇后也留在這邊照顧,而太子則被送回擷芳殿去了。
除了對擷芳殿加強戒備防止有人對太子不利之外,東宮一切事項照舊,太子今天仍舊需要上課,這也是弘治皇帝醒來後特別要求的,就算在他臨終一刻,也希望兒子是在學習進步。
但這並不代表朱祐樘是一個嚴父,他最多隻能算是一個慈父,可以說朱厚照日後胡作非爲便是因爲他管教不善,子不教父之過,這話放在任何時代都是有道理的,朱祐樘之所以成爲一個嚴於律己的好皇帝,因爲他自幼便生長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而他沒有給兒子這種憂患意識。
謝遷到了乾清宮皇帝的寢殿外,蕭敬恭敬站在門口。
就算弘治皇帝並未真的臨終,但蕭敬還是執領了司禮監,成爲宮中最有權勢的太監,也可以叫他作“內相”。
“閣老先在外等候,奴婢這就進去通傳。”
蕭敬雖然權勢很大,但他在外臣面前總是謙遜有禮,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他自來對那些有名望的大臣都很尊敬,其中便包括弘治皇帝非常信任的內閣大學士謝遷。
謝遷一人獨自守在寢殿外,心想:“難道這次只是一次皇位更迭的演習?到頭來會以一切平安無事而結束,皇宮和朝廷的一切事項照舊?”
“那陛下爲何要特別召見我?論在朝中的名望和地位,我始終不及劉少傅和賓之,這事情讓我看不懂了。”
心裡想着事情,謝遷神色有些恍惚,忽然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他轉頭一看,一羣人急匆匆過來,其中有背藥箱者,並非是昨天守夜的韓太醫。
謝遷對太醫院裡的人還算熟悉,其中有許多生面孔,奇怪的是後面跟有道士和番僧,這讓謝遷覺得很驚訝。
弘治皇帝一向信奉道教,但在李廣妖言惑衆擾亂宮廷後,弘治帝對道教的信奉程度降低了很多,但隨着身體大不如前,他對道家丹藥和養生之道又重新變得熱衷起來,之前聽聞皇后懷孕是由道士“作法”後得來,具體情況如何,只是在皇宮內苑中傳聞,謝遷無法詳細調查。
太醫、道士和番僧到來,停留在乾清宮殿前,除了太醫上來見禮外,道士和番僧對謝遷視若無睹。
謝遷心裡有些不對味。
作爲儒家學者,他一向信奉“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思想,對於鬼神之說一向嗤之以鼻,他曾勸諫過皇帝遠離道教那些天師、真人,但卻收效甚微。皇帝該信奉還是信奉,謝遷實在沒轍,只能是任由這些道士和番僧在宮裡胡作非爲。
蕭敬出來後,見到太醫一干人,沒有第一時間傳召謝遷進內,反倒是過去對太醫說了一句,讓他們先進宮覲見。
人進去了,謝遷卻不幹了。
皇帝病情危重,召見內閣大學士,結果人到了,卻讓後來的道士和番僧先進去見駕,這像什麼話?他趕緊跟蕭敬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敬面帶難色:“閣老或有不知,這陳真人、西番國師都是陛下信奉的高人,昨日他們在皇宮內開壇作法,這才令陛下轉危爲安,閣老進去見到陛下之後千萬別質疑此事。切記切記!”
謝遷心有不忿。
幾個妖言惑衆的江湖術士,居然在這裡大放厥詞,說皇帝的命是他們救回來的,謝遷壓根兒就不信開壇作法能起到什麼治病救人的效果。
但謝遷非常識相,皇帝對道教迷戀不是一天兩天了,多說無益,反倒不如等皇帝見完這些個妖人,他再進去覲見,眼不見心不煩。他不會讓蕭敬爲難,有些話當說不當說他能分清輕重。
在外面等待的時候,蕭敬大致向謝遷說明道士和番僧的來歷:“……陳真人,名陳應徇,乃得道仙人,京師周邊弟子無數,至於西番國師那卜堅參,更有通鬼神之能,陛下正擬賜以印誥,準允其在乾清宮內外走動。此事今早已傳翰苑……”
謝遷惱怒道:“什麼得道真人,我看不過是江湖術士,未曾想這世道不古,居然有妖人混入宮廷,若我等臣子不加以勸諫,豈不是要讓這些人穢亂宮廷?”
自古以來,皇宮內苑內除了皇帝外就不能有男子常住,現在弘治帝正在打破這種千百年來留下來的傳統,居然留妖言惑衆的江湖術士在宮裡。
謝遷想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信奉道教還是佛教,又或者是病急亂投醫?
陳應徇和那卜堅參一個是道家,一個是佛家,雖然謝遷也分不清楚西番國師到底跟佛家有多少關係,但大致想來,皇帝要信任也只應該信任一個,現在同時請二人進宮,這是想試試到底哪邊“法力高強”,作出選擇?
“謝閣老,這個節骨眼兒上,您可千萬別犯倔啊。”蕭敬有些着急。
謝遷握緊拳頭,恨恨地嘆了口氣,以前這種事他真不想理會,可現在皇帝命都快沒了,皇位眼看發生更迭,這正應了“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讖言,但他卻不敢明目張膽拿這種話勸誡皇帝,因爲他還沒笨到去詛咒大明的命數,怎麼看,大明如今內外皆都太平,尚不到改朝換代的時候。
……
……
朱祐樘在乾清宮內接見太醫、真人和番僧,大約半個時辰過去,一干人才從裡面走出來。
謝遷接到旨意準允入內見駕,快六十歲的人了,一晚上都沒休息,上午也只是閤眼小寐,此時謝遷精神已經極爲萎頓,但他仍舊強打精神在外等候半個時辰,此時他滿肚子的怨言,但想到能見到皇帝平安無事,心中還是稍帶安慰。
“陛下。”
跟昨夜相見時的場面基本一樣,皇帝躺在紗帳後的龍榻上,地點從坤寧宮改到了乾清宮內,旁邊坐着張皇后,太監、宮女人等環侍周邊。
朱祐樘聽到謝遷的聲音,語氣中帶着幾分驚喜,道:“謝先生來了?”
謝遷聽這話語基本是有氣無力,這說明朱祐樘的病依然很嚴重,當下行禮:“是老臣。”
“是就好,朕昨日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幸好有張真人和國師做法,朕的病已見好轉,但還需要在宮中持續作法七七四十九日,病情才能痊癒……”
朱祐樘這次已經毫不避諱,將他病好轉的功勞全歸在張應徇和番僧那卜堅參身上,這令謝遷心裡不忿……昨日要不是老臣診斷出你病危症狀,皇后果決出手施救,你能轉危爲安?當場就把你噎死了!
我們這些老臣在宮裡熬了一夜,你不感念,現在居然去感激幾個江湖術士,對我們隻字不提,真讓老臣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