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傢伙聽着,你們誰也不要搶,都不要亂了,鹽有的是,竈戶正在燒着,車馬在往這邊運。”林海天大聲的說道。
一箇中年的婦人撇撇嘴,翹着尖下巴說道:“你這是騙誰啊,鹽那麼多,怎麼還只許一人買一斤啊,明明就是沒多少了,現在不買,往後又要漲價了不是?”
後面成百上千的民衆也跟着叫嚷,“沒錯,既然鹽那麼多,何不限購,分明就是在耍花腔!”
林海天拍着胸脯說道:“鄉親們,林某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商人,吐出吐沫就是釘!的確原本的老鹽商鬧事,想牴觸改革,哄擡物價。可是中山王已經果斷出手了,各地的鹽場都還正常生產。眼下欠缺的就是運力,舟船馬車都在調運,眼下只運來第一批。限購一斤,是幫着大家救急用的。如果你家裡要是不缺鹽,我勸你再等等,用不上十天,鹽價還要大降!”
聽着林海天的話,衆人互相看了看,多半還是將信將疑。
那個婦人更是撇撇嘴:“老孃這些年什麼都見過了,就是沒聽說鹽價還能降的,你想騙誰啊!”
林海天也被氣得抓狂,他突然從懷裡掏出了一摞銀票,拍在了桌子上面。
“你們都看看,這一共是五十萬兩,本來是我林某人買鹽場的錢,現在就押在了這裡,要是十天之後,廉價鹽不送來,你們把銀子分了。我林某人皺皺眉頭,這輩子就再也不敢商人這一行!”
真金白銀砸在了面前,在場的衆人互相看了看,還沒有真正的下定決心。這時候從外面傳來一陣笑聲。
“鄉親們,聽老身一句話吧。這鹽價啊,是要降下來了,咱們都趕上了好時候,中山王革新鹽政,往後啊。這鹽價降幾倍都有希望啊!”
大傢伙回頭一看,全都認識,紛紛點頭問好。
“冒老夫人,您怎麼來了?您老身體還好嗎?”
“好,好着呢,兒子回來了。我這身子骨啊,就徹底好了!”老太太笑着拉住了冒闢疆的手,對着衆人說道:“鄉親們,這個消息啊,是我兒帶回來的,他現在就給中山王效力。聽說啊。以後還有好事要等着咱們呢!”
林海天費盡了吐沫,沒幾個人相信,可是冒老太太不一樣,她在如皋可是德高望重,聽她幾句話,不少人都念起了阿彌陀佛。
“哎,這個中山王真是好官啊。這麼多年了,就沒人真正想過咱們老百姓!”
“是啊,鹽價要是降了,轉回頭我給家裡的娃娃扯幾尺布,做件新衣服,孩子還穿着三年前的衣服呢!”
有幾個人更是忍不住問道:“中山王?是不是那位剛剛打敗了韃子的那位啊,可是聽說是國公啊!”
冒闢疆笑道:“薊國公屢立戰功,已經被封爲中山王,這可是我朝從未有過的殊榮!”
“怪不得呢啊,韃子都不看在眼裡。還會在乎區區鹽商。”
“是啊,上馬治軍,下馬治民。中山王這份的啊!”
無數人伸出了大拇指,更有人恭喜冒闢疆,祝他鵬程萬里。
還有不少人圍在了老太太的身邊。笑着說道:“呦!好些日子沒看到少爺了,當初我就說少爺是文曲星下凡,果不其然,老夫人您真有福啊,以後就等着享清福吧!”
“享福受罪啊,老身都經過了,只求着一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好。”
眼看着衆人散去大半,除了急需的,別人也都不搶了,林海天也喘了口氣,擦擦頭上的汗水,衝着老太太和冒闢疆躬身施禮。
“多謝老夫人相助。這位兄臺怎麼稱呼?”
“在下冒闢疆。”
“哦!”林海天頓時把眼睛瞪圓了,他吃驚的說道:“你可是復社四公子?”
“早就沒有什麼復社了,一年多之前,我給安國軍效力,寫了不少文章,捱了潑天的臭罵,好在臉皮厚,活了下來。這不王爺說要在上海開埠,讓我前去張羅一下。”
林海天一聽,頓時一把拉住了冒闢疆,笑着說道:“冒兄,開埠可不是小事啊,你不知道我們多少商人眼睛都瞪紅了,就盼着這一天呢!”
冒闢疆也笑道:“林兄未必清楚,在安國軍的營房之中,全都掛了一副地圖,聽說是西夷獻上來的。在那上面有着無比廣闊的陸地,我大明不足十分之一。又有浩淼海洋,更是陸地的數倍之多。王爺說過財富來自海上,威脅亦來自海上。一個國家唯有學會經營海洋,才能君臨天下!”
林海天低頭想了想,深以爲然,笑道:“這話真是至理名言,前些年倭寇不就是海上來的,西洋商人也是海上來的,王爺的見識真是讓人耳目一新!”
他們笑着說着,老太太更是要拉着林海天一起回家,好好慶祝一下。
這時候陳貞慧也半醒了酒,他冷笑着說道:“捨本逐末,亂國之道,虧你們還替顧振華吹捧,簡直就是一羣亡國的妖孽!”
林海天把眼睛瞪圓了,怒喝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非議王爺,信不信現在就把你押到大牢裡面去?”
“有本事現在就把我押進去吧,你看看自己,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是一介商人而已。士農工商,最末等的。我讀聖賢書,繼聖人道統,滿腹經綸,朝廷不用,那是宰輔無能,瞎了眼睛!
冒闢疆擺擺手,苦笑道:“陳兄,一年多未見,你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真讓人可發一笑啊!”
“冒闢疆,你敢嘲笑我?”
“爲何不敢?陳兄,你知道不,我親手殺過兩個韃子,我看見過成堆的屍體,你見過什麼?”
陳貞慧一下子退了兩步。眼中全都是駭然之色,不過還是嘴硬,說道:“文貴武賤,當了大頭兵,有什麼值得得意的?”
冒闢疆沒有搭理他。而是緩緩的說道:“當初我到了安國軍之中,顧振華逼着我寫東林的罪狀,不寫就不給飯吃,還罰我們天天干活,接受軍訓。說句實話,要是我手裡有隻火銃。我都想殺了他!就這麼過了三個月,東林的罪狀寫完了,又讓我們到軍營裡面生活,給士兵寫文章,做傳記。”
陳貞慧一聽,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來:“冒闢疆啊。冒闢疆,沒想到你不光當了御用文人,還要給那幫丘八寫文章,寫什麼?怎麼搶男霸女,怎麼爲非作歹嗎?”
“陳貞慧,我勸你把這句話收回去,要是沒有士兵效力。這時候韃子已經渡過了長江,你我都是亡國之奴。是他們用鮮血,用生命保衛了大明朝!一萬個鼓弄脣舌,玩弄筆桿子的陳貞慧,面對着韃子,也比不過一個扛槍的士兵!知道什麼是百無一用嗎,就是向你這個德行,飯桶,草包,廢物。渣滓!活着浪費糧食,死了都臭塊地!”
冒闢疆一直溫文爾雅,可是突然暴怒起來,竟然像是一頭獅子,逼得陳貞慧步步後退。
“你。你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我就是想告訴你,當你醉生夢死的時候,有一羣人在燃燒生命!在豫北的時候,我跟着民夫擡傷兵,當時有一個不到二十的年輕哨長,他的肚子被劃開了,腸子都流了出來。我們拼命往回擡着他,突然遇到了一羣韃子,打散了民夫,擔架掉到了韃子那裡。我們好幾個人當時轉回頭,就想救他,你知道不,那個哨長大喊着讓我們走,不要管他。但是還有人向前衝,韃子的弓箭射倒了一個又一個。”
冒老夫人也是第一次聽到兒子說起軍中的事情,她緊緊的抓着冒闢疆的袖子,眼前不斷浮現戰場上的殘像,老淚噼裡啪啦的流下了。
“兒啊,你到底救沒有救得了那個哨長啊?”
冒闢疆痛苦的搖搖頭:“他死了,他怕我們去救他,自己揪斷了自己的腸子,死了!”
“啊!”
老太太捂着臉,淚水順着指縫涌了出來。林海天也驚駭不已。
“哎,安國軍將士如此忠勇,也難怪能所向睥睨!”
他們都在感嘆,而陳貞慧則是徹底被驚呆了,他把眼睛瞪得溜圓,裡面寫滿了不可置信。
“你,你這是胡說八道,自己揪斷腸子,恐怕楚霸王也沒有這個能耐!”
冒闢疆微微搖搖頭:“陳兄,你知道東林黨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就是太自以爲是了,總想着閹黨最壞了,皇帝最貪,宗室沒有好東西,老百姓都是愚昧不堪,天底下只有東林黨是好人!要是東林黨同伐異呢,他們就說是別人先結黨,結黨也是爲了剷除奸賊。貪污呢,就覺得自己貪得不多,真正的鉅貪都是別人。搞陰謀詭計,陷害對手,也是先把對方變成十惡不赦,用什麼無恥的手段,都能說得過去!”
冒闢疆說到這裡,冷笑了一聲:“一路幹下來,到了最後,回頭一看,東林上下,比起閹黨不過是半斤八兩,甚至還有不如。遼東局勢最糟糕的時候,都是東林秉政,也真難爲陳兄之流,還以爲自己是匡扶社稷的英才,真是令人可笑!”
冒闢疆曾爲東林的一員,現在評價起來,簡直入木三分,陳貞慧想要辯駁,但是任憑他文采風流,卻是找不出一句話,只能傻愣愣的站着,用手點指着冒闢疆。
“你,你,你……”
“陳兄,中山王喜歡說實幹興邦,大明就是因爲清談太多,做事太少,才落到了亡國的地步。說不與民爭利容易,真正讓利於民難!做事情就要像中山王一樣,把鹽價給降下來!可惜啊,東林只會滿足豪商的貪婪。你也是滿腹學問,真正做的有用的事情吧,別浪費了自己的才情!”
昔年同爲復社四公子,偏偏冒闢疆還是混得最差的,竟然連舉人都考不上,可是此時此刻,冒闢疆卻像一個老師一般,用着教訓的口吻,悲憫的眼神,對着陳貞慧說着。
陳貞慧的酒氣早就氣得跑沒了,他嘴脣鐵青,大叫一聲,仰面朝天,竟然躺在了地上。
林海天嚇了一大跳,苦笑道:“冒兄,你這張嘴啊,簡直比得上諸葛武侯了!”
冒闢疆攤了攤手,苦笑道:“我也不想這樣,誰願意要這麼一個拖油瓶啊,我還要即刻趕往上海,實在是不好處理啊!”
“交給我吧,要是他能放下架子,能寫會算的,給我打下手也成了,保證餓不死。要還是這麼一副德行,我就把他送家裡面。”
“多謝林兄!”
冒闢疆陪着老母回家,好好的款待了鄰里,只在家裡頭住了一晚,立刻就蹬車上路。臨走的時候,這些鄰居紛紛出來歡送,眼神之中,全都是羨慕之情。
小崔媳婦更是抱着剛剛兩個月的孩子,望着馬車說道:“長大可要做個有本事的,別像你那個沒用的爹,花冤枉錢買了那麼多沒用的鹽!”
……
冒闢疆離開了老家,立刻乘船過江,來到了上海。有明一朝,上海都隸屬於松江府,松江的細布和蘇杭的絲綢一樣,都是聞名天下,是出口換銀子的硬頭貨。
冒闢疆下了船之後,就有人接他去上海縣衙,沿途不斷的遇到西夷客商,有金髮碧眼的,也有紅頭髮的荷蘭人,還有渾身罩着大袍子的阿拉伯商人,往來穿梭,絡繹不絕。
順着人流,冒闢疆一路來到了縣衙門前。
在縣衙門前的空地上聚集了數以百計的西洋商人,他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向中間看着。
冒闢疆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向裡面看去,在中間有一張桌子,在桌子的上面擺着兩隻杯子。
負責介紹的人輕輕托起了一隻,笑着說道:“這是天朝成化年間燒製的雞缸杯。其胎質潔白細膩,薄輕透體,白釉柔和瑩潤,表裡如一。畫面設色有釉下青花及釉上鮮紅、葉綠、水綠、鵝黃、薑黃、黑等彩。運用了填彩、覆彩、染彩、點彩等技法,以青花勾線並平染湖石,以鮮紅覆花朵,水綠覆葉片,鵝黃、薑黃填塗小雞,又以紅彩點雞冠和羽翅,綠彩染坡地。巧奪天工,堪稱世間珍寶,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你們以爲如何啊?”
這幫西洋人眼珠子就從來沒有離開了這隻杯子,他們敢發誓,這對杯子要是到了西方,絕對會引起貴族的瘋狂!
“我們爲什麼從沒見過這麼好的瓷器?”
冒闢疆突然大笑道:“天朝以往是不準賣出真正好東西的,不過這一次中山王開了恩,你們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