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有一家古舊的店面,門臉不大,只有兩間房,但是卻無人不知。這就是商界巨賈範家的宏盛票號,大凡南來北往的商人,都要到這裡兌換拆借,簡直可以說是門庭若市。
可是眼下宏盛票號卻罕見的緊閉大門,就在票號的賬房裡頭,範大成正在唉聲嘆氣,在地上來回轉圈,差點把鞋底都磨破了。
就在這時候,賬房老孫從後門悄悄的溜了進來,撒腿跑到了賬房。
“東家,大事不好了,咱們的船都被扣住了!”
“船,是通州的運糧船嗎?”
“沒,沒錯!”
“什麼!”
範大成就好像被雷擊中了一般,渾身冰涼,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赤紅着眼睛,大聲的問道:“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嗎,這些船隻至關重要,絕對不能有閃失。遇到了當官的,不要怕花錢,我就不信,用錢你還賣不出一條路嗎?”
“東家,這次恐怕真的不成了。”老孫戰戰兢兢的說道:“安國軍和其他軍隊的確不一樣,這幫人簡直比狗還靈,進城之後,直接看住了運河,只許進不許出……”
還沒等老孫說完,範大成揮起巴掌,左右開弓,連抽了十來個巴掌。把老孫打得腮幫子腫起來,嘴角直冒血,就連槽牙都送了。
範大成還不解氣,飛起一腳,把老孫踹在了地上。
“飯桶,十足的飯桶,我怎麼交代的,運糧船絕對不能出問題,你們怎麼還是這麼糊塗!”範大成氣哼哼的說道:“當兵的就沒有不愛財的,我看還是你們不用心,我告訴你,這批船要是出了事,不光是你的腦袋要搬家,就連我也沒好下場!”
老孫一聽這話,嚇得差點昏過去範大成可是範永斗的親兄弟,連他都承擔不起,怕是把自己剮了都解決不了問題啊!
範大成勉強平息了一下怒氣,眉頭緊鎖問道:“你弄清楚安國軍的底細沒有,他們究竟是什麼來路?”
“東家,還不清楚啊,就好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不過看他們的裝束,應該是邊軍。”
範大成緊握着拳頭,狠狠的砸在了桌面上,茶壺茶碗全都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粉碎。範大成也顧不得了,只是氣哼哼的說道:“可惡,九王爺馬上就南下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啊!”
正說話的時候,一個小夥計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見到了範大成,氣喘吁吁的說道:“東家,安國軍殺人了!”
“殺了誰?”
“原毓宗,婁光先,還有不少俘虜,說是關寧軍和,和……”
“和什麼?”
“韃子兵!”
“什麼?”範大成一蹦三尺高,腦袋搖晃的像撥浪鼓一般,簡直不敢置信:“不可能,不可能,大清的勇士何等厲害,怎麼可能被一幫不知來歷的軍隊俘虜,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小夥計戰戰兢兢,渾身發抖:“東家,我真沒撒謊,安國軍領頭的叫什麼顧振華的,還說了,要懲辦奸,奸商,凡是給大清賣糧食的,都沒有好下場。”
範大成這下子終於感到了害怕,冷汗順着脖子流了下來。
“你說的都是真的?”
“沒錯,東家,你可不知道啊,那個顧振華玩了新花樣,他讓招收的新兵負責殺人。不少老百姓都給新兵扔銀子,讓他們把韃子兵的肉砍下來,一兩銀子一斤。有的人乾脆,乾脆就着酒,給生吞了!”
一聽這話,範大成渾身一陣顫抖,眼中全是驚恐之色,就彷彿有無數把刀子伸向了他,一面是割着他的肉,一面將肉片撇給場下的老百姓。就像當年的袁崇煥一樣,只餘下了一個腦袋。
想到了這裡,範大成渾身顫抖,就像是篩糠一般,眼神之中,全都是灰白之色。
一旁的賬房老孫反倒爬了過來,急忙說道:“東家,安國軍要懲辦商人,我看您不如出面,都聯絡一些人,共同拿出點錢,正所謂法不責衆,或許他們看到了錢,就能放咱們一馬!”
“對,就這麼辦了,老孫你趕快去聯絡人手,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把老孫打發走之後,範大成一面流着冷汗,一面將賬本拿了出來,這裡面記載着範家替滿清輸送物資的種種記錄,毫不客氣的說,範家賺得每一筆錢,裡頭都浸透了老百姓的鮮血!
範大成攥着賬本,就要往火爐裡面送,就在這時候,突然傳來一陣砸門的聲音,就聽外面有人喊:“有人嗎,老主顧,老朋友來了,快開門啊!”
範大成嚇了一跳,慌亂之間,只能把賬本塞到了袖子裡頭,讓小夥計把門打開了。孫誠和陸勇帶着幾十個士兵,率先走了進來。
一見到範大成,陸勇就笑道:“範先生,你怎麼也在這兒啊,我們可是剛剛在通州見過面啊。”
範大成一看是他們兩個,心裡頭稍微放鬆了一點,可是再看看他們帶來的士兵,頓時心又懸了起來。
“兩位,你們,你們是安國軍的人?”範大成吃驚的問道。
孫誠笑着點點頭:“沒錯,安國軍的統帥是我們結拜的義弟,大明忠勇伯顧振華。”
範大成瞠目結舌的問道:“那,那你們送到票號的財物,也是安國軍的?”
“當然,說起來還要感謝範先生,幫着我們保管財物啊。”
“不敢,不敢!”範大成急忙說道:“小人實在是不知道啊,兩位將軍,這樣吧,那些東西我們不收佣金,只當給您賠罪。”
孫誠哈哈一笑:“那怎麼行啊,你們做生意的也不容易,不就是掙這個錢嗎?”
“沒錯,要是不昧着良心,還怎麼當奸商啊!”陸勇也揶揄着說道。
“小人該死!”範大成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左右開弓,狂抽自己的嘴巴子,就好像臉蛋不是他的一樣。
“兩位將軍,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願意奉獻二十萬兩軍費,犒勞安國軍的弟兄們,還請兩位軍爺給小人一條活路,感激不盡!”
說着範大成跪在了地上,砰砰磕頭。
“範先生不必如此,咱們既然是老朋友了,應該相互體諒照顧,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只管說就是了。”
範大成一見兩個人說話有些軟了,只當是二十萬兩起了作用,買通了這兩位,因此他的心也稍微平靜一點。
“兩位將軍,實不相瞞,小人有一批糧食,要運到南方,可是船隻被貴軍給扣押了,只要能放行,小人一定加倍報答!”
“沒問題,誰叫咱們是朋友呢。只是我有些不解,從來都是南糧北運,你怎麼反其道而行之?”
“將軍有所不知,北邊出了問題,糧食都囤積天津,結果南方糧價飛漲,小人只好運回去,也有小賺。”
“小賺?恐怕不是吧!”門外傳來了洪亮的聲音,來的正是顧振華,他身後還跟着李濟伯等人。
顧振華邁着虎步,走了過來,笑着對孫誠和陸勇點點頭:“我剛剛和李先生去了碼頭,發現你們範家的糧船吃水都比別人家的深,你能告訴我這是爲啥不?”
範大成一聽,頓時兩腿發軟,差點摔在了地上,他變顏變色的說道:“大人有所不知,範家船大糧多,吃水自然深。”
顧振華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在撒謊嗎?本爵已經上了糧船,裡面可不光是糧食啊!”
範大成一聽這話,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般,頓時癱軟在了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偏巧此時袖口裡頭的賬本還掉了出來,顧振華一把搶了過來。
剛翻了兩頁,顧振華一腔怒火就涌了起來,狠狠的一腳,正好踢在了範大成的襠口,一聲碎裂的聲音,這傢伙被踢出去兩三米遠,撞在了牆板上,頓時就昏死過去。
“何必這麼大的火氣呢!”
“李先生,你看看吧。”
李濟伯接過了賬本,同樣翻了幾頁,老頭伸手,就去抓孫誠挎着的腰刀。
“把刀給我,老夫要剮了他!”
也不怪讓李濟伯憤怒,這個賬本揭示了堪稱明末最黑暗,最無恥的一樁交易,簡直令人髮指!
明朝的北疆時戰時和,邊境上的市場也隨着朝廷的命令時開時閉。明朝地大物博,或許不在乎,可是蒙古人不能不在乎,沒有了茶葉,絲綢,鐵器,鹽巴,他們簡直活不下去。
正因爲如此,就有些商人非法從事走私的勾當,其中晉商首當其衝,隨着滿清的崛起,取代了蒙古,成爲了晉商最大的合作伙伴。
明朝對滿清施行經濟制裁,而範永鬥一類的晉商就把滿清急需的糧食和鐵器送過去,換取鉅額利潤,甚至爲了維持這條暴利的貿易線,他們不惜出賣情報,策反官員,替強盜集團保駕護航!
在後世的歷史之中,也有些蛛絲馬跡,不過當證據實實在在的擺在了眼前的時候,顧振華還是大吃了一驚。
“沒想到,真沒想到,他們竟敢如此猖狂。”李濟伯更是氣得渾身發抖:“看到沒有,這次他們假借運糧爲名,實則是把滿清歷年搶掠中原的財寶都運到南方銷售,他們這是在替滿清銷贓啊!”
“不只是銷贓,他們還要用這些錢替滿清買更多的糧食和鐵器,幫着滿清入主中原,這幫傢伙就是天下最大的蛀蟲!”
孫誠和陸勇的眼睛也都紅了,兩個人揪住了範大成的肩頭,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七弟,下令吧,我們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