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峨眉,萬年寺鐘聲悠揚,小和尚宏遠急急忙忙跑出來,奇怪,這個時候不應有鐘聲啊(漢明大黃袍301章)。但是,他的的確確,聽到了一聲聲沉穩、脆亮的鐘聲。
大鐘“噹噹噹”,被一個老和尚敲地很穩健,足足敲了九下。
“問禪,還是問道?”老和尚有些疲憊地脫去袈裟,背後滲出的汗水將僧袍的淡藍色沁成了藏青色。放下撞錘,往寺廟後方走去。
宏遠顫抖地走過去,攙扶住那位枯瘦的老僧,有些擔心道:“老祖可是……”老和尚擺了擺手,臉上多了一絲苦笑,道:“天涼了,多添點衣服。”
宏遠就更摸不着頭腦了,爲何老和尚要說這話,天是變冷了,但還沒有到很冷的時候,他摸了摸光頭上的結疤。
晚陽如血,老和尚走了幾步,回過頭道:“今晚的功課我親自主持。”
“老祖?”
“全寺誦經《地藏菩薩本願經》。吩咐覺明師弟,將後山的九座天燈點起來。”老和尚有氣無力的說完這句話,就消失不見了。宏遠頓時淚如雨下,老祖這是……老祖這是要西去了嗎?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整個萬年寺都陰雲慘淡。
萬年寺在夕陽的裹挾下,暮色有些凝重。鐘聲響起,那是晚課開始的信號。只是今天,大殿內全寺的和尚都來得格外早。個個都是愁雲慘淡,臉色不佳。這裡是普賢菩薩的道場,大雄寶殿之內,僧侶穿着青袍,一些老僧,則是袈裟黃袍,靜靜地坐在那裡。
老僧步入,沉默地走到最前面的蒲團邊。老僧沒穿袈裟,一身靛藍色僧袍,顯得有些寧靜。藍,給人的就是一種靜的感覺。老僧坐定不動。嘴中喃語:“誦經。”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爲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讚歎釋迦牟尼佛。能於五濁惡世,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衆生,知苦樂法。各遣侍者,問訊世尊……”小和尚宏遠一聽到喃喃誦經聲。入寺不久,定力尚淺的他早已淚流滿面,抽噎着,原本就還不順溜的本願經更是念地疙疙瘩瘩。
一些老僧也是臉色凝重,眼神擔憂地看着最前方那幾近燈枯的老僧。今天覺岸老祖沒有袈裟裹身,身形更加單薄了。
晚課結束,平常各自回禪房的和尚們都做在各自蒲團上,一語不發。老僧從入定中醒來,看到滿寺的和尚都飽含熱淚地望着自己,不覺有些困惑。老和尚旋即又看了一眼哭得最兇的小和尚宏遠。見他咬着下脣,身體顫抖着,就明白什麼情況。老僧起身,一旁的主持上前攙扶,滿臉憂色。
“都回去吧,老衲暫時還不能登上極樂,今日法事,是爲一人所做,汝等關心則亂,有見過自己超度自己的嗎?”老僧推開主持的攙扶。往後山走去。留下衆僧驚喜抹淚,老祖不死,萬年寺便有支柱。
見覺岸老祖不見了蹤影,衆人才從驚喜中緩過神來。紛紛朝最後那個蒲團望去,既怒又恨地喊道:“宏遠!”
小和尚此時正咧着嘴樂呵,頓時一陣尷尬:“各位師叔師伯,師兄還有……小僧知……知錯了……”
“宏遠,罰你抄寫地藏經一百遍。”
“啊,那個宏光師兄。師弟先去打掃塔寺了。”小和尚紅着臉,摸着點了戒疤的小光頭,有些委屈地往大門靠去。
“站住!”
小和尚機靈,跑得快,後邊一羣同輩師兄擼着袖子,想要收拾這個宏遠。
老僧步履蹣跚。站在後山一個洞口邊。洞口外,少年僧入定若磐石,頭上黑髮如春草般絨出。覺岸看了一眼傳經者,雙手合十,夕陽下,恍若一尊金身羅漢。“阿彌陀佛,若是想不通,就下山去吧。”
少年僧依舊靜默。
覺岸搖搖頭,步入山洞。別有洞天,九座天燈恍恍惚若繁星漫天。白衣僧人面目安詳,拿着一支小竹籤,是不是將燈盞中燃燒殆盡的棉線挑出一點。火苗旋即大了些許。
“真的有逆天改命這一說嗎?”白衣僧人不喜不悲,望向老僧。
“不知,若是死了,也就不用勞煩師弟點天燈了。”老僧擡頭望去,上方可見蒼穹,此刻已是紅光暗淡,即將迎來黑夜。“這兩位,都是道門之人。全真、麻衣,都是各有造詣,就是不知道爲何會走到一起,而且,傷得如此重。”
白衣僧走下來,道:“那個年輕男子倒是沒什麼,外傷重了點。至於那個女子,已經是油盡燈枯了,爲何師兄還說有一線生機?真的有逆天改命這一說嗎?”白衣僧再次問到這一問題上。
“也許有,也許沒有。”老僧一笑,道:“世間從來沒有白賺的事情。想逆天改命的,付出往往大於回報。所以想改命倒不如想想如何知天命。”
他看了看山洞上的天空,呢喃道:“今夜無雲,定然繁星滿天。”
白衣僧人點頭贊同,笑道:“師兄不是不信星象。”白衣僧見一處火光微弱,不急不躁地起身挑燈芯,能讓九百九十九盞油燈一刻不熄,本身也是一個技術活。
覺岸老僧幫忙在一處天燈上續上點油,道:“老衲自是不信,百年匆匆,風雲變幻,然星辰唯長,故何來星象。”
白衣僧笑而不語。
不出老僧預料,今夜繁星滿天。
……
……
行願殿內,兩張長牀,供奉在佛像之前,如同被用來祭祀鬼怪的童男童女。臉色蒼白的王絮兒,青絲落盡,只能用一方絲巾包裹住。一邊的少年,身上裹着白布,如同一個木乃伊一般,血滲透出來。他還是笑着側過頭,看向女子。
他的頭也是光亮得很,甚至比王絮兒都要光亮。爲了然她不那麼傷心,所以用刀給自己剃了個光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然而少年從沒見過父母,沒有那講究,他僅僅,他僅僅是想讓王絮兒高興,就自己給自己剃了個光頭。
有一種傻傻的天真,叫做我只想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