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受衛寧灼人眼光凝視,本就略黑的臉因爲興奮又帶着愧疚的漲紅而成紫色一片,不禁起身躊躇,徘徊走了幾步,反覆品味衛寧所言,越發覺得董卓十有八九會用此毒計。
而那本就不怎麼強壯的身體隱隱有些發抖,驀然,便在衛寧惶恐失色的眼球中,曹操正對衛寧緩緩伏拜一禮,誠心實意道,“操實不知衛侯竟是全心全意匡扶社稷,誅除董卓,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罪!大罪!實不相瞞,近幾日,操觀衛侯暗中聯合諸侯消極攻城,本以爲衛侯是無信無忠的小人,卻不想衛侯對當下局勢心如明鏡,早有大略,唉……請受操一拜!”
“將軍何須如此!我既歃血,這乃是本分,本分爾!何況,我出謀劃策,同樣是爲我家將軍謀取雍州,既有私心。又如何當得將軍大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衛寧臉色大變,慌忙閃避躲過曹操大禮,這才上前一把托住他,驚慌失措連連推搪道。
他敢受曹操這樣一個人的大禮麼?
“此拜,上爲國家社稷。皇上黎民,中爲文武百官。士族貴胄,下爲聯軍將士,山東安定!衛侯深明大義,應受此禮!”曹操渾然不理衛寧拉扯。硬是反身對着衛寧又是一拜。
曹操的倔強,禮賢下士。只讓衛寧苦笑不已。
這就是曹操,只要有人能帶給他想要得到的利益。他不會吝嗇任何一樣東西,甚至是他地謙卑,尤其……在他如今羽翼未豐的時候,任何一次機會,都會被他毫不放鬆的抓緊。
劉備三顧茅廬。曹操倒履相迎。哪一個當世雄,沒有這樣的氣度?很顯然……曹操已經開始有了走向梟雄之路的覺悟。即便他現在還在苦苦掙扎,渾然未知,那壯闊地野心已經開始充斥了他的心胸……
“此禮寧厚顏相受了……將軍快快請起!”衛寧無奈點了點頭,這才緩緩將曹操扶起,默然道,“還請將軍不要泄密與旁人,袁盟主雖有好賢之名,但實則善妒專橫……若讓他知曉,唉……”
曹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點了點頭,驀而笑道,“衛侯放心,今夜相敘,操不過與君品酒賞月爾!可惜……這月色朦朧,無法一睹芳容,實乃憾事啊……呵呵,既無月可賞,操便告退了!”
衛寧淡然一笑,將曹操送出軍帳,卻見帳外典韋,黃忠,穆順等將氣氛嚴肅,另一邊卻是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樂進等將,兩方守着軍帳外,涇渭分明,大眼瞪小眼,而兩手卻是拿着長槍長矛,大戟寶劍,殺氣瀰漫,劍拔弩張,詭異凝重。
曹操剛出來,便見到這樣地場面,當即大怒喝道,“爾等在此作甚!?退下!”
夏侯兄弟見曹操出來,與其餘大將面面相覷。
他們自然是知道幾日來攻城不順,曹操心煩意亂,特來河東軍找衛寧興師問罪的,還記得曹操被引入軍帳時,滿臉陰沉,這幾員忠心耿耿的大將可是生怕曹操與衛寧一言不合而出變故,畢竟這可是河東軍營呢,而幾日來衛寧表現出來的脾氣可是異常惡劣透頂呢。
但而此刻地曹操與衛寧同出,一掃起初滿臉陰霾,臉上卻是春風徐人……這讓夏侯兄弟幾人腦袋也反應不過來了。
聽得曹操怒喝,其餘人雖滿心疑惑,也只能收回兵器訕訕退下,守在曹操身後。
衛寧也是苦笑,揮了揮手,典韋,黃忠,穆順也各自退後。
“操約束不嚴,讓衛侯見笑了!”曹操頗有些尷尬,他自然知道自己心腹是爲他擔憂,但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對衛寧訕笑道。
“不妨!不妨!我看幾位將軍定然是英雄相惜,而有切磋之心了!”衛寧淡然一笑道,擺了擺手一筆帶過。
盡忠職守,主憂臣辱,不就是三國時代最基本的操守麼?
“既如此,操便先行回營了!告罪!”曹操也是爽朗一笑,當即拱手作別道,“深夜風寒襲人……衛侯身體不似我等征戰已久,習以爲常,還是早些入帳修養吧!告辭了……”
一句看似平淡地勸告,卻終究還是讓衛寧胸中一暖。
這便是當代梟雄應有的魅力。
衛寧也曾在劉備地身上看到過這樣的東西,雖然閱歷,才學的不足,還未讓劉備野心的崛起,但天生的領袖氣質,卻始終是無法磨滅地,就如同張飛關羽,可以毫不猶豫地跟他奔走流亡。
衛寧炯炯有神的看着曹操一干人離去地背影,夜風冰寒拂過,卻未能平滅他渾身沸騰的血液。那是屬於他現代人的另一半靈魂,那半晌的交談對視,他終於見證了一個梟雄慢慢崛起。
是的,提到楊奉的剎那,提到攻取雍州的剎那,衛寧可以很清楚的從曹操的眼中,看到一片耀眼的火花,那是一種叫做,野心的霸氣。
而那一記大禮,恐怕也是這一世梟雄,最後一次的謙卑了,未來,他高傲的頭顱永遠不會低下,站在頂端,俯瞰天下。
殺。與不殺!?取代楊奉,輔佐楊奉,又或是轉投他人?
衛寧眼中漸漸迷茫起來,在堅信做了那麼多佈置,董卓已經從他
中消亡。
此時此刻卻似乎又陷入了新的糾結。
很多時候,一但踏上了某條道路。便再也無法回頭,尤其是一條關乎性命地坎坷之路,衛寧最希望的選擇,已經漸漸遠去。
嘆了口氣。衛寧遙望西北,那裡有他今世的父母。有他的妻兒……
…………..
澠池城下,徐晃三萬大軍經過百般廝殺。饒他用盡萬般手段,一路渡河,進逼池,卻是舉步維艱,好不容易花了接近十天才突破了三十里路。得以在澠池城北二十里開外安下兩座大寨。
比之武藝。徐晃對他佈陣兵謀同樣擁有了無比的自信,但偏偏就在引軍征戰之上。他竟拿徐榮沒有半點辦法。
不提進軍時那遊走在外地數千驅之不盡的西涼遊騎,城北兩萬涼州兵馬卡住大道,當道紮寨便讓他如鯁在喉,混不自在。
事實上,幾日來,戰陣較量,無一例外,徐榮都將他壓制地死死,明裡說是各有勝負,但實際上徐晃反倒傷亡慘重。
三萬人馬,十數日來,連池也沒碰一下,竟然傷亡接近五千,這還是他用盡手段死命減少傷亡後的數目!
徐晃當真萬分鬱悶,卻又無比佩服對面大營中的那個傢伙。
便如今日晌午一戰,無論怎麼看都是最薄弱的側翼,竟然在內里布上了重重陷阱,兩千精騎地突襲衝殺,看對方軍陣一片散亂,他本是欣喜萬分,誰知道里面竟然有三排長槍,轉瞬變陣化作卻月,反將兩千人馬圍裹在中,最後連人帶馬連渣都不剩。
當時徐晃幾乎眼睛急得一片充紅,差點縱馬提斧親自領軍上前衝陣了。
今日失利,徒勞折了許多人馬,一想到這幾日裡憋滿了氣,徐晃竟忘了軍中忌酒,喝得滿嘴酒氣。
而便在這時,忽而聽得主帳外一片喧譁,還未反應過來時,只見一信馬渾身染血,滿臉哭喪大叫而入,一把跪伏在地,哭喊道,“……報~!報將軍!東大營,被徐榮襲營,小人拼|||兵相救啊!”
酒樽鏘然落地,徐晃臉色大變,繼而一把將那傷員提起,怒聲道,“什麼!?東大營被徐榮偷營!?我早吩咐,讓程及多加防範,爲何不聽我吩咐!!!”
那冒死殺出重圍信馬眼看徐晃滿臉怒火,震如雷鳴的吼叫,竟是忘記了滿臉哭喪,渾身顫抖不已道,“將……將軍……程將軍已經叫人多加防備了,但……但,但那徐榮兵馬竟不知何故從我軍營後背殺出,四處縱火……我等實在不知啊!”
“後背!?”徐晃猛然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對軍帳外吼道,“傳我軍令!速速整軍,發兵救援東大營!”
“媽地!我讓你等密切留意徐榮軍營動向,如此多人馬偷襲,爲何渾然未覺!?”徐晃一腳踢碎酒醉,披甲執斧,只待軍馬匆匆集結,卻是怒不可揭對帳下將校厲聲吼道。
“回……回稟將軍!我等受將軍軍令,不敢馬虎……但,徐榮大營這幾日來,除了與我軍廝殺以及數撥曹陽押運糧草的軍士,並未有過兵馬調度啊!便是那數撥押運糧草之軍,還是將軍下令不可輕動,怕是徐榮詐兵……我等實在未有疏忽啊……”驟然受徐晃那怒火焚天地注視,一干將校幾乎驚若寒蟬,但始終有人頗覺委屈,硬着腦袋哭喪着臉道。
“運糧……運糧兵馬……?該死!該死啊!”徐晃眼中霎時閃過一絲明悟,牙關幾乎磨得刺響,這才雙目赤紅遙望東面,一狠聲道,“傳我軍令!發兵城北徐榮軍營!”
“將軍!爲何棄東大營不救,反攻城北……?”當即便有人茫然驚呼脫口而出,但一望見徐晃那飽含殺氣的眼神卻又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若此刻去救,已經遲矣!不必多問!且隨我來!”夜風吹拂,徐晃那渾身酒氣緩緩吐盡,緩緩恢復了平日了的清明,一揚大斧,眼中卻是寒光凜凜,“徐榮!你襲我五千兒郎,我便在你歸路,重新奪下五千屍首!”
東大營,幾乎已經淪爲一片火海,徐榮勒馬遙遙望着那營盤之中,明明便是偷營,但區區五千人馬,驟然受襲,卻還能釋放出如此強橫的戰意。
“河東徐晃果然名不虛傳……”徐榮眼中頗爲讚歎,那一陣陣孱弱,慌亂,但依舊寧死不屈地怒吼,彷彿也燃起他胸中沸騰地血液。
這一步棋,他已經佈置了許久,甚至在徐晃剛紮下營盤的時候就已經暗中籌措,爲此,他甚至冒險將運糧輜重大大方方地暴露在徐晃眼前,迷惑他的視線。
幾日來與徐晃連番鬥陣,徐榮也幾乎是竭盡全力,他與徐晃同樣是穩妥型的主帥,能夠壓制住徐晃一頭,每每靠的都是險棋。就如同這一次……
徐晃佈下的東,西兩座大營,互爲犄角,攻守互補,甚至展開了許多暗中密佈的探馬,他稍有動作,便幾乎瞞不過徐晃,雖然這三萬人馬無法衝過他城北卡住的釘子,但同時他也無力大舉擊破。
爲此,他不得不冒險走上這一步險棋,很顯然,徐晃的謹慎,成就了他拔除東大營最好的助力,只要能破掉一營,那麼剩下的那座主寨,威脅便小了許多……
想到此處,徐榮不禁微微笑了起來,遙望西面,眼中戰意彪炳,“徐晃!你又輸在了我的險棋上了!東大營,你雙角已被我扳斷一支,現在……你又該如何反擊呢?!”
澠池城外,白日裡沙場染血,深夜裡,火光沖天,喊殺四起,今晚註定月色又該是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