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帳內其他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呂布。
呂布將手胳膊架在案桌,十指合攏,眼眸的下瞼處微微上縮。
在場的沒有外人,都是跟着他刀裡來火裡去的生死弟兄,再加上門口又有陳衛把守,大可不必擔心此事會走漏風聲。
曹性等人目光灼灼,等待着呂布的意見,眼中蘊含有大幹一場的迫切架勢。
良久,呂布終於開口,雖然只說了兩字,但卻足以令曹性等人興奮得喜形於色:“誰去?”
重活一世,並不代表就要低下頭顱,夾起尾巴做人。
“我去!”侯成按下想要擡手的曹性,搶先一步說了出來。
在幾人之中,侯成的確是最佳的人選,不僅行事低調,而且較爲沉穩,張懿軍中鮮有人能認得出他。
正當呂布準備拍板之時,魏木生掀開腿甲,跪於地面,抱拳懇請道:“將軍,三思啊!”
呂布微怔了一下,看向這個他尤爲倚重的青年。不待他開口,曹性便指着魏木生罵了起來:“魏木生,你要怕死,滾蛋便是,老子就當瞎眼錯看了你。”
魏木生一聽曹性這般說他,火氣也騰地一下上來了,對罵道:“放你孃的犬屁,某跟着將軍打得惡戰不比你少,你不怕死,我也不是孬!”
呂布是知道魏木生性子的,他既然肯犯衆怒的出來阻止,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木生,你且說說,爲何要我三思。”
聽得呂布發問,魏木生便不再同曹性爭辯,將腦中思路稍一整理,回答起來:“將軍,這裡是張懿的軍營,身邊安插的護衛必不會少,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張懿,您覺得可行嗎?”
呂布眉頭微沉,魏木生說得沒錯,就算是他,想要悄無聲息的幹掉張懿,也絕非易事。
“再者,張懿的那些手段,皆是使在暗地裡,我們並無實據指證,就算殺死了張懿,將軍恐怕也要擔上一個弒上的罪名,遭人詬病痛罵。”魏木生見呂布陷入深思,又接着說道:“倘事若不成,反而會讓張懿抓了把柄,就算到時候老將軍肯護你,張懿和那位監軍御史,會放過將軍嗎?”
“那如果不幹掉張懿,他今日能誆我們急奔數百里,保不準明日就能設下鴻門宴,隔三差五的換個花樣,我們豈不是要被他給活活玩死?”儘管魏木生說得很有道理,但其他人依舊持有自己的疑慮。
“頭兒,別聽魏木生這小子的,他就是怕死!”曹性撇了撇嘴,滿不在乎的說着。
左一個怕死,右一個怕死,這把魏木生心底的火氣給激起來了,他抱拳朝呂布請令道:“將軍若執意要殺張懿,我魏木生願赴此行,免遭他人說我貪生怯弱!”
“切~”曹性嗤夷了一聲,低聲咕咕道:“有那能耐,你倒是去啊!”
“你!”魏木生怒視曹性,顯然已是氣極,若非呂布在場,他肯定早已上去跟曹性幹起架來。
“都別爭了。”呂布揉了揉發漲的腦袋,心中覺得有些乏力,朝衆人擺了擺手,“都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帳內諸人對視一眼,抱了抱拳,紛紛退出帳外。
至於方纔所討論的事情,就算呂布沒有特意叮囑,他們也不會向他人吐露半字。
獨坐在營帳裡,呂布眯合上雙目,整個身子後仰在草地上,腦子裡不斷反覆着這個問題:殺,還是不殺?
大軍在第二天開拔。
張懿似乎格外的精神抖擻,連帶行軍速度也遠超平日。
僅僅三天,數萬大軍便已抵臨臨沃。
見到衣衫襤褸的獲救百姓,在悉聞鮮卑人的種種劣跡後,張懿鬚髮倒豎,是勃然大怒。他先是好言安撫了一番這些受難的漢民,博得了百姓們的信任和頌揚,然後又派人向卡祁下了戰書,約他明日於赤麓原決戰。
此令一出,不僅是呂布不敢置信,連張懿的一干心腹將領,也都跟着驚掉了下巴。
張懿是文士出身,不懂領兵打仗,這在將軍們之間,已經算不得什麼秘密了。
前些日子還行軍如龜速,生怕與鮮卑人開戰。但今天,他居然敢主動去尋釁鮮卑人,還要與其決一死戰,難道當真是患失心瘋了不成。
衆人心裡泛着嘀咕,卻也沒人不識時務的去找張懿絮叨幾聲。
傍晚,張懿將一衆將軍招至營中,作了明日的計劃安排。
衆人聽罷,又是大驚。
張懿一開口,居然就要將呂布擱下,令其留守營寨。
衆將對此不敢苟同,傻子都能看出,目前軍中戰鬥力最強的就是這個被鮮卑人稱作‘飛將’的青年。
不讓呂布隨行,這無異是自斷臂膀,他們可都指望着呂布去獨挑大樑。
張懿此等行爲,是故意消遣,還是另有玄機?
衆將皆是想不通徹。
從議事的帳內出來,諸將各自回營,忙活相應的事宜去了。
唯獨呂布無事可做,心裡有些空蕩蕩的,他也說不出來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走在回營的路上,呂布很巧的碰見了戲策。
這個身軀羸弱的青年如今一襲粗厚棉襖加身,他攏了攏袖袍,主動迎了上來,眼眸中帶有笑意:“將軍,我觀你眉頭緊鎖,是不是張刺史又要讓你打頭陣了?”
呂布搖了搖頭,若是讓他打頭陣還好,他就怕張懿是一時興起,只管愣頭勁兒的往前衝,到時中了鮮卑人的算計,損兵又折將。
此次北征的士卒本就人數不多,若再折損些,想贏鮮卑人,就更難了。
“哦?張刺史居然要親自上陣?”聽完呂布的敘述,戲策的表情古怪,顯然這也出乎了他的預料。
呂布對此只好無奈的聳了聳肩,當時整個帳內的將軍都持反對意見,可那張懿好像是吃下秤砣鐵了心,誰同他說都不好使。
“這倒是有點兒意思。”戲策露出個饒有興趣的笑容,心中一邊盤算起來:張懿敢玩這麼大,要麼是精神失常,要麼就是穩操勝券。
不過咱們的張刺史看起來,並不像是患有精神失常的人,反倒是有幾分意氣風發。
戲策抿了抿嘴角,眼眸不知何時已經眯成一條細縫,那該如何做到穩操勝券呢?
一路走回至營中,戲策依舊沒能想明其中關竅,但他隱隱察覺到,張懿這次,怕又是衝着呂布來的。
想了許久,戲策覺得有些乏了,他側臥在地,給自己蓋了兩層厚厚的被褥。
時值周公召喚,這個即將應夢的青年猛地踢開棉被,連外套都顧不得披上,疾走至案桌前,從一卷空白的竹簡上抽下一塊竹條,筆走龍蛇。
小半柱香後,呂布看着竹條上的四個字,沉默了許久許久。
背後的胡車兒伸長脖子偷偷瞥了一眼,那竹條上的字跡狂草,他竟一字也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