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漢境北方,下了一場漫天大雪,至今,已是整整七日。
遼闊的原野上,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個全新素裹的冰雪世界。
這場雪下得突然,毫無半點徵兆。
軍中有流言說,這是老天爲了庇佑大漢,特意降下瑞雪來阻擋鮮卑人的南下。
那時候的人們,上至皇室宗親,下至平民百姓,俱是信奉鬼神之說。
由此,軍中的將士多少有了些念想,既然老天都幫着他們,他們又何必氣餒。
於是,衆將士重拾起信心,準備再戰鮮卑賊寇。
橫跨北方邊境的陰山山脈上,道路崎嶇,有十餘道身影正頂着風雪,艱難的邁出步子往前行進,留下一串串半尺深的腳印埋在皚皚白雪中。
“先生,你慢點,來,我拉你……”在一處梯坎口,呂布向身後的戲策伸出了手掌。
落在大後方的曹性瞥見這一幕,隨手抓起一把冰雪塞進嘴裡,用力咀嚼幾下,然後一口吐了出來,言語間頗爲不滿的哼哧道:“勘測地形本就是我們乾的事情,他一個弱書生,跟着瞎摻和起什麼勁兒,看看都走了多久,這才走到哪裡。”
“曹性,先生要來自然有他的道理,倒是你,從來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魏木生杵着手裡的木棍,歇了歇,笑着打趣起來。
上山的路本就難行,這回下了大雪,更是平添了幾分兇險。
“高順,你說這場仗,我們能有幾分勝算。”戲策借力爬上梯坎,微微喘息的問向身旁的肅穆男人。
“一成不到。”
攀爬而上的高順未作多想,就給出了答案。
這場大雪雖然來得及時,成功阻擋住了鮮卑人的南下,但畢竟也只在一時。等這場暴雪過後,他們同鮮卑人依舊終有一戰。
與此同時,暴雪帶來的惡劣氣候,不僅僅令鮮卑人叫苦不迭,漢軍將士同樣也是深受其苦,大量士卒被嚴寒凍傷,拾回來的柴火外寒內溼,難以生火。
士卒們幾乎是一邊咽雪,一邊啃着冰冷的麥餅窩頭,以此充飢。
此等惡劣環境,拼得就是耐力,比的就是誰更加堅忍,更能堅持胸中的那口硬氣。
坐着歇息之際,高順沉鎖起眉頭,似有所思:“要是能想個辦法,斷掉鮮卑人的糧草,那就好了。”
步度根麾下大軍十餘萬,每天的消耗用度,皆是鉅額之數。一旦斷糧,相信堅持不了幾日,就會不戰自退。
用力裹了裹身上的棉襖,戲策站起身子,雙手十指粗脹得如同一根根細小的蘿蔔。
撿起呂布爲他做好的杵杖,戲策慢騰騰的往前挪着步子,哪怕此行僅有一點希望,他也要試上一試。
…………
下山返抵鄔堡,已是夜間。
留守成宜的侯成見到呂布歸來,快步走上前去,低聲說道:“將軍,朝廷派了人下來宣旨,正在鄔堡的大堂內,候着將軍。”
呂布道了聲‘曉得了’,將身上斗篷解下交由陳衛拿着,孤身去了使臣所在的大堂。
見到呂布進來,負責宣旨的黃門侍郎將手中青果放下,起身清了清嗓子,從懷間捧出詔書,莊重喊道:“呂布,接旨。”
呂布聞言,當即躬身抱拳。
黃門侍郎許歇再度開口唸道:“奉皇帝陛下昭:明威將軍呂布,屢立戰功,朕亦知其忠勇……”
宣旨的許歇振振有詞的唸了很大一通,大意就是,天子陛下破格用呂布爲帥,統領三軍,賜天子劍,軍中有不服者,皆可殺之。
呂布怔怔的站在原地,饒是生死線上遊歷數次,他也一時間難以相信所親耳聽到的天子詔書。
此行之中,聲名家世比他好的將軍,大有人在。
而皇帝陛下居然會用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爲帥,還賜下天子寶劍,以令三軍。
此情此景,呂布的心頭竟涌出了一股‘士爲知己者死’的感動來。
“呂將軍,別愣着了,接旨吧。”許歇將手中詔書合起,遞與呂布。
“末將接旨,叩謝天恩。”
呂布掀開戰甲,跪在地上,雙手託舉起詔書,口中高呼‘陛下千秋’。
待到呂布起身,許歇朝着門外侍從說道:“把東西都端上來。”
候在門口處的四名內監挨個走進堂內,他們手中各自捧着不同的物件。
呂布眼中躍過興奮的神采,他望着那些個物件,眼神炙熱。一名武將除了稱手的兵器,以及胯下雄健的戰馬,最重要的便是戰甲裝束。
“來啊,給呂將軍換上。”許歇吩咐道。
隨行的侍從便上前爲呂布寬下外袍,將那黑幽泛寒的戰甲穿於呂布身上。
“這是黑翊甲,獸面吞頭,由精鎧鍛制而成,乃是西域國獻於陛下的貢寶。”
換好戰甲,幾名侍從又爲呂布繫上腰帶,佩戴頭冠。
“這是束髮三叉紫金冠,玲瓏獅蠻帶,玉錦蛟莽靴……”
許歇逐個介紹起這些寶物的來歷,如數家珍。
待呂布穿戴完畢,饒是文官出身的許歇也不由眼前一亮:嚯,好一個英姿凜凜的威武將軍。
隨後,許歇又從門外招進兩人。
這二人俱是武將打扮,着將軍甲衣。
左邊那人濃眉大眼,方臉高額,氣度沉穩竟與高順有幾分相似;右邊那人,約莫稍長呂布幾歲,眼神中透着兇殘之色,渾身散發出一股子桀驁的戾氣。
得到許歇示意,兩人朝呂布抱了抱拳,通上姓名:“末將徐榮(李傕),參見將軍。”
天子派給呂布的一萬五千兵馬,分別是徐榮領的五千司隸精騎,和李傕所率的一萬河東步卒。
歇息一晚之後,呂布親自將許歇送出了鄔堡,又派出百餘甲騎護送渡河。
送走朝廷使臣,曹性第一個竄到呂布面前,這裡碰一下,那裡摸一下,口中嘖嘖的讚歎起來:“頭兒,你這身行頭,簡直帥爆了。”
“將軍,威武!威武!”周圍將士盡皆高呼起來。
“氣勢倒是有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差了件戰袍。”戲策眯起雙眸,笑容玩味。
原先呂布手下有士卒兩萬,現如今加上朝廷派來的一萬五千,雖說還差了不少,但總歸是有了一戰之力。
晌午時分,巡營的魏木生領着一名清逸男子,快步入了鄔堡,來到呂布面前,“將軍,你看看誰來了!”
正在同戲策議事的呂布將目光移到那名男子身上,豁然走上前來,驚喜萬分道:“四哥,你怎麼來了?”
“妹夫,好久不見啊!”
望着眼前這個如今已是北伐之主的三軍統帥,青年男子笑容溫和,從袖袍中掏出一卷文書,交於呂布,“聽說你這裡差人,我就帶了些人過來,重犯死囚,家丁府兵,都在這兒了。老將軍說了,這回就算傾盡全幷州之力,也誓要與鮮卑人決個生死。”
“謝了,四哥。”
呂布虎目泛紅,心中激動久久不能平息,老將軍這是將整個幷州都壓在了他呂布一人身上。
“哦對了,我還有件東西給你。”嚴信神秘一笑,從包裹裡取出一件墨色的織錦戰袍。
戰袍背面繡有一輪明月,點綴着零零星星的白色雪花。皎潔的月光之下,正有無數的將士夜行趕路,領頭的那名將軍,騎着紅馬,手持畫戟。
看着這精緻的繡工,呂布在這一剎彷彿想到了什麼。
他急切的將戰袍翻過面來,果然,在戰袍內面上繡着這麼幾行娟秀小字。
聞說塞外雪花開,
吹一夜,行路難;
妾織一片明月光,
願爲君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