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是不是那個人出事了?”顧氏也直覺事關安樂,不然安寧不會如此糾結。縣城傳來的休息,又事關安樂,除了那個人也沒有別的了。
安樂的手不覺的又緊了緊。
黑暗中,安寧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娘,安樂,那個人在牢中被人打死了。我準備明天就找里正組織幾個人去把他接回來,既然人已去,過往也該隨風散了,我們操辦一下,讓他入土爲安吧。”
在牢中被人打死了?
雖然安樂剛剛已猜到一些,可沒有想到,人竟已經去了。
心還是會痛。
或許這就是骨肉親情,再怎麼也改變不了的吧。
安寧握緊了安樂的手,“安樂,你?”
“姐,我沒事!”安樂哽咽着應道,眼淚已從眼角滾落。
顧氏側過身子,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安樂,想哭你就哭吧。”
“……”安樂緊抿着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的回握住顧氏。
安寧平躺着,沉默的聽着顧氏在不停的安撫安樂。此刻,她的感覺很複雜,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也沒有傷感,淡淡的,只有對安樂的心疼。
母女三人,一夜未眠。
一早,安寧就上嚴家去找嚴老爺子,兩人商量後,從村裡找了四個壯漢,由嚴東帶隊一起去縣城。顧家這邊,因爲老宅還沒有拆,便由村民幫忙張羅在院子裡搭靈棚。
靈棚外喪幡鬟隨風飄動,顧氏陪着安樂在靈棚裡等着村民把施大貴的屍體運回來,安寧則忙上忙下,她不懂這些習俗,幸虧有孫婆婆和嚴老爺子提點,村民幫忙。
嚴承志上鎮上買了奠紙和香燭回來,還按安寧的要求買了幾套孝服回來。
“安寧姐。”田蓮帶着田荷和田陽過來,幾個小傢伙看着滿目的白,眸中蓄着淚,也夾帶着怯意。安寧輕嘆了一口氣,“小蓮,你帶着小荷和小陽進靈棚去陪安樂。”
如今,施大貴的親人並沒有幾個,安寧作主讓田蓮姐弟三人也過來守孝。
晌午未過,去縣城的人就回來了。
靈棚裡,安樂她們穿上孝服,靜靜的跪在一旁,施家的親房先後前來弔唁,焚紙點香,以寄哀悼之情。靈棚外,哀傷的嗩吶聲響起。
午時過後,顧氏和安樂,田蓮姐弟送施大貴上門。
安寧沒有去,只是在家裡善後。
她不可能爲施大貴披麻帶孝,爲他辦後事,這完全是因爲安樂。雖然人不在了,過往的恩怨也散了,但安寧做不到更多的。
一場喪禮,匆匆結束,但並沒有太簡易。
安寧按大戶人家的作法,請了幾個和尚回來,在靈棚裡爲施大貴唸經超度。
安樂每天都一起唸經,小傢伙自那晚哭了一場後,事後並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本就早熟的臉龐,彷彿更加成熟了。
顧氏除了陪伴她,照顧她,什麼也沒有幹。
施大貴頭七那一晚,楊氏柱着柺杖來到顧家,進屋看到顧氏,她就撲嗵一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小禪,安寧,謝謝你們!真的很謝謝你們!我們施家對不起你們娘倆,我們錯了,真的錯了,對不起……”
田蓮姐弟三人默默在一旁抹眼淚。
顧氏的眸中迅速的浮上水氣,淚眼朦朧的看着悔不當初的楊氏。她上前,伸手去扶楊氏,“大娘,你先回起說話,你這樣,我承受不了。”
楊氏癱坐在地上,搖頭,“小禪,我不是來求你們原諒的,我是誠心誠意來謝謝你們的。謝謝你們以德報怨爲大貴做的一切,謝謝你們對安樂的疼愛,更謝謝你們給小蓮她們一條活路。我知道自己做孽太多,如今這樣,也算是惡有惡報。”
“大娘,你先起來吧?”
“外祖母。”
田蓮收到安寧的眼色,也上前去扶楊氏。
楊氏吸了吸鼻子,擡頭望向安寧。
安寧別開臉,淡淡的道:“你先起來吧。你上門就這般哭,旁人聽了,還以爲我們娘幾個欺負你了。”
“不,不是的。安寧,你們沒有欺負我,而是我以前做過太多傷害你們的事情。”楊氏連忙否定。
安寧皺眉,低頭看去,“那你還不起來?”
“哦哦哦,我起來,我起來!”楊氏連連點頭,由顧氏和田蓮扶着站了起來,不安的看着安寧。
“你的謝意,我們收到了,你們回去吧。”
楊氏點點頭,目光落在安樂身上,一會就抽回,對一旁的田蓮,道:“小蓮,咱們先回家去。”
“是,外祖母。”田蓮扶着她,田荷打着燈籠,祖孫四人出了顧家大門。
大門外,楊氏停了下來,回頭深深的望了一眼,“小蓮,以後要聽你安寧姐的話,一定要爭氣,不管有多困難,你都要把妹妹和弟弟拉扯大。”
“外祖母,小蓮知道了。”
田蓮心裡有些發慌,一時之間很不適應楊氏這樣的語氣。
一路上,楊氏都細聲叮囑田蓮,回到施家,她甩開田蓮的手,自己柱着柺杖回房。
翌日一早,田蓮跟往常一樣去顧家上工。
天亮後,田荷打水去伺候楊氏梳洗,“外祖母,該起牀梳洗了。小荷打了熱水,外祖母趕緊漱口洗臉吧。待會小荷就端早飯進來。”
楊氏安祥的睡着,嘴角帶着淺淺的笑容,似乎正做着美夢。
田荷放下木盆,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去搖她。嗬——冰冷僵硬的手,田荷打了個冷顫,手輕抖着伸向她的鼻前。
砰的一聲,田荷一臉蒼白的跌坐在地上。她望着牀上的人,愣了許久,她才七手八腳的爬起來,頭也不回的往顧家跑去。
“姐,大事不好了。”
田蓮正在裝餅乾,看見田荷跌跌撞撞的衝進來,連忙上前扶穩她,“小荷,是不是小陽調皮惹事了?還是外祖母她?”
“姐。”淚水在田荷的目眶裡團團打轉,她哽咽着,顧家的人圍了上來,目光切切的望着田荷。突然,田荷哇的一聲哭了,“外祖母,她她她……她沒了。”
沒了?
田蓮鬆開田荷,撒腿就往外跑。
田荷哭着追上去。
安樂從屋裡出來,愣愣看着田家姐妹的背影。昨晚人不還好好的嗎?怎麼一個晚上人就沒了呢?
顧氏牽過安樂的手,“走,咱們也去看看。”
孫婆婆擡頭望天,長嘆了一口氣,“生老病死,人都免不了這一遭。”
施家就像是被詛咒了一般,短短的時間內,便面目全非,出走的出走,去世的去世。許多村民在想,或許,這真是報應。
畢竟同在一個村子裡,這十多年來,顧氏母女怎麼受欺凌,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
辦完楊氏的後事,安寧便給村民結了工錢,放假讓大家準備過年。鄰村的人聽說了牛角村的事,不時有人來顧家問情況。
安寧把這些人全部打發到了嚴家,招工這事落在了嚴東身上。
顧家的院子裡沒有再曬猴頭菇,全都用來制餅乾和飲料。山上的猴頭菇不多了,村裡越送越少,棚裡的猴頭菇也因爲氣候問題,長勢並不喜人。
安寧與凡伯商量後,年前半個月,年後半個月都不再供應猴頭菇相關的東西。她準備輕鬆的過年,這是她在異世的第一個春節。
顧氏讓田蓮姐弟三人搬了過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安寧難得的空閒下來,總算是可以安心的看書,學針炙了。左丘北和嚴承志基本上都泡在溫房裡,伺候那些藥苗。
溫房裡四周做了地龍,室內溫度低了,嚴承志就會燒火,以保證室內溫度。
嚴冬,室外一片蕭條,室內綠色盎然,藥苗生機勃勃,樹樁上的猴頭菇也在一天一天的長大。安寧看着這一切,嘴角不禁溢出笑容。
這溫房就是嚴冬裡的春天。
“丫頭,你來了?要不要和叔公一起看看那些藥苗?”左丘北發現她站在門口,便站直身子,笑眯眯的問道。
安寧提着食盒進去,放在溫房的桌上,“叔公,承志哥,你們先過來吃餃子,待會休息一下再做事。”
“今天吃餃子?”左丘北走到水池旁,一邊洗手一邊問。
安寧從食盒裡端出兩大碗餃子,笑着應道:“今天過小年,咱們這裡過小年不都吃餃子嗎?”
“今天過小年了?”左丘北一臉錯愕,隨即又似有感悟,“時間過得真快啊,又老一歲了。”
“叔公,你纔不老呢。”
“你都叫我叔公了,怎麼還不老?不用安慰我了,人總是會老的。如果青春永駐,那就成了妖怪了。”左丘北甩幹手上水珠,笑着走了過去,“唔,今天的餃子真香,這是什麼餡的啊?”
“豬肉地菜餡,上午,安樂和田蓮她們去地裡挖了地菜,豬肉是昨天的野豬肉。叔公,你快點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安寧一邊說,一邊從食盒裡取出食醋,還有一壺溫熱的酒,她倒了兩杯酒,一杯推到左丘北面前,另外一杯擺在旁邊的大碗旁。
“承志哥,你快點過來吃啊,晚一點再忙。”
“欸,我再塞點柴,馬上就過來。”嚴承志往地龍裡塞了柴後,這才走了過來。
外面,嚴小茶也提着食盒進來,踏進溫房一股暖氣撲上來,她一邊關上門,一邊道:“還是這個地方暖,怪不得我哥都不願意回家了。”
“承志哥是在這裡做事,你說得好像在玩一樣。”安寧笑嗔了她一眼。
“哎呀,安寧姐,你搶我前面了。我娘剛煮好餃子就讓我送來,沒想到你家的更快。你的餃子是豬肉地菜餡的吧?”
嚴小茶用力嗅了嗅,從食盒裡端出兩碟蒸餃,“瞧瞧,我多聰明,我的是蒸餃,韭菜雞蛋餡的,這樣多了一種口味。”
“小茶,你該改一下屬相。”安寧彎脣笑了笑,挪揄。
嚴小茶有些困惑,問道:“那改成什麼屬相?”
一旁,嚴承志笑了,“傻小茶,你還真上當啊?”
“哥,怎麼了?”
“噗……”安寧噗嗤一聲,笑了,“你就該屬狗,鼻子太靈了。”
“哈哈哈……”左丘北和嚴承志相視而笑。
嚴小茶也忍不住的笑了,跺跺腳,嗔道:“安寧姐,你就知道開我玩笑。”
“這哪是開玩笑?”明眸中笑意盈盈,安寧一本正經的道:“我這是在贊你的鼻子靈呢。”
“安寧姐。”嚴小茶不依,跺跺腳。
“好啦,好啦!咱們玩笑就到這裡。”安寧笑了笑,“走!咱們到處看看去,我們一直嘰嘰喳喳的,影響了叔公和承志哥吃飯。”
“嗯,好。”
兩人來到猴頭菇區,看着樹樁上的猴頭菇,嚴小茶輕問:“安寧姐,孟公子還沒有消息嗎?眼看就要過年了,他來不來這裡?”
“人家在欒城有家有親人,過年當然不會來這裡。”安寧想起了她與孟晨曦的相識過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聞言,嚴小茶一臉着急,“可是這裡有你在啊。”
“我?”安寧苦澀的笑了一下,“我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嚴小茶急急的拽緊了她的手,“孟公子很在意你的,我們這些旁人哪一個不是看在眼裡?那次你生病了,孟公子連夜上山採藥,聽話還受了點傷,可他卻仍舊不辭辛苦,悉心照顧你幾天。如果他不在意你,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還有啊,他留人下來保護你,難道……”
“你別說了。”安寧打斷了她的話,一臉嚴肅的看着她,道:“你別忘記了,他來這裡是爲了給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採藥。他是有心上人的,而且……而且他是我師父。”
“可是?”
“小茶,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真的不要把我和他想成那種關係。我和他,不會有那種可能。”安寧擡步往前走,留下嚴小茶怔怔的站在原地。
是啊!
她怎麼會忘記了孟晨曦來這裡的目的?
那一次上達摩山,他不怕危險,不就是爲了採藥嗎?
後來,他又不辭而別,想必是拿藥回去救他的心上人了。安寧姐說的沒錯,人家有心上人了,如果還硬要往那方面想,的確是不對的。
“安寧姐。”
嚴小茶拉起裙襬,急急的追了上去。
“安寧姐,對不起!”
“傻瓜,你又沒做錯什麼,爲什麼要道歉?”莞爾一笑,安寧朝牆邊那一排排的架子指去,“走,咱們上那裡看看。”
“欸,好。”
……。
小年過了,年的氣味就越來越濃了。
臘月二十八,安寧一家人用心打扮一番,準備去鎮上參加藥膳酒樓的開張。馮致遠還請了嚴老爺子一家和孫婆婆,兩輛馬車坐滿了人,一前一後趕往鎮上。
嚴小茶跟安寧擠在一輛馬車上,笑眯眯的道:“安寧姐,咱們在酒樓吃完午飯後,就一起去街上逛逛,好不好?馬上就要過年了,咱們去買些胭脂水粉,首飾什麼的。我聽說啊,每年年前,鎮上那些鋪子都會上很多新貨。”
安寧對逛街不感興趣,但不忍潑了嚴小茶的熱情,還有安樂幾個小傢伙也一臉期待的看着她。安寧笑了笑,點頭,“行!咱們乾脆一起去,安樂和小蓮、小荷、小陽,也該添制一些新的用品。”
“還要給我買?”
田蓮一臉驚訝,隨即擺手,“不,不用了。安寧姐,禪姨和孫婆婆給我們姐弟做了新衣裳,我們不用再添制什麼了。”
田蓮姐弟三人自搬進顧家後,便改口叫顧氏禪姨。
目前爲止,田蓮並沒有讓安寧失望,所以,安寧也對她有了新的評價,之間的關係也漸漸融洽起來。
顧氏在一旁附合,“沒錯,該給她們添制些衣服。小蓮啊,你就聽你安寧姐的,過年了,姑娘家總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田蓮和田荷紅了眼眶。
以前家裡窮,衣服都是田蓮穿不下了,田荷接着穿,一年到頭,哪裡有新衣服穿?現在在顧家,那些破爛衣服都被顧氏丟了,姐弟三人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謝謝禪姨,謝謝安寧姐。”
“不用謝!東西還沒看到呢,你現在道謝也早了一點。”安寧不在意的擺手。
一路聊天,倒覺得很快就到了鎮上。
藥膳酒樓就在鎮上大街的繁華路段,馬車剛停下,外面就傳來了劉姿和馮致遠高興的聲音。
安寧撂開車簾,站在一旁,“娘,到了。”
“好。”
顧氏牽着安樂彎腰出來,劉姿就笑眯眯的站在馬車前,伸手抱安樂下馬車,“妹妹,你可算是到了,我還以爲路上有什麼事情給耽擱了。”
“劉姐姐,恭喜啊。”
顧氏下了馬車,笑着道喜。
劉姿笑不攏嘴,攜過顧氏的手,“同喜同喜!這酒樓安寧也有份,這算是咱們兩家的合夥生意。”
“劉姐姐心好,這是在幫安寧。”顧氏謙虛的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明明就是安寧在幫我們母子倆。”劉姿拉着顧氏往一旁嚴老爺子那邊走去,笑着招呼:“里正,今天有你們捧場,真是我們母子的榮幸。”
“哪裡哪裡,這是我們的榮幸。”嚴老爺子笑呵呵的道:“致遠啊,恭喜你!祝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客如雲來。”
“承里正吉言,謝謝!”馮致遠笑着拱手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