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覺得呢?”面對劉暘的問題,劉皇帝的反應值得回味,深邃的目光落在劉暘身上,嘴角含笑。
緊接着又說:“對大理之事,你持什麼意見?有什麼看法?”
見劉皇帝又考問起來,這回劉暘顯然機敏了許多,幾乎不加思索,直接應道:“我覺得,趙公所言,有理有據,可以採納!”
聞之,劉皇帝頓時笑了,道:“趙普所言,可有一正一反,兩種意見,你持哪種?”
看着太子的目光,審視意味愈濃了,劉皇帝這個兒子,或許凡事慢個半拍,但若真認爲他平庸愚魯,那麼平庸的人必然是他本人。
這些年,劉暘乖乖巧巧、老老實實地做着太子,少有驚人之語,遇事從來三思而後言行,雖失之愚拙,但從來沒有大的差錯。並且很多想法都是既合時宜也可行的,作爲劉皇帝精心培養的接班人,又有這麼多年理論結合實踐的鍛鍊,素質顯然差不到哪裡去。
而此時,劉皇帝又要一個明確的看法,劉暘聚精會神,凝思幾許,說道:“趙公對西南情況的瞭解,朝廷之中只怕也少有能超過他的,既然他覺得討伐大理有勝算,並沒有浮面表現出的那麼困難,那麼出兵也無妨!”
“這仍是趙普的看法,我問的是你的意見,是否贊同出兵?”劉皇帝有點重複地問了句。
劉暘默然,擡起頭,平靜地同劉皇帝對視了一會兒,坦然道:“不敢隱瞞,我確實心存疑慮!開疆拓土,功名大業,我亦嚮往,只是趙公提出的那幾條顧慮,還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默默觀察着劉皇帝的表情,劉暘繼續道:“如爲將來行泄人口,大理之地,只怕不夠吸引,窮山僻壤,異族橫行,漢民厭棄。甚至,不如安南,至少交趾平原,尚擁河海之利......”
對劉暘有這等認識,劉皇帝同樣很滿意,並沒有因爲他的那點保守、疑慮而不悅。因爲,這也是成熟的一種表現,劉皇帝自己又何嘗沒有顧忌。
打一個四分五裂的安南,前前後後都費了一年時間,到如今南征的漢軍還沒有撤完。面對立國已久,民族情況更復雜,道路交通更惡劣的大理,又要費多少時間,耗多少錢糧,成敗代價,這些同樣是劉皇帝一直思慮。劉皇帝可不會以爲,漢軍就真的無敵於天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了。
看了看劉暘,劉皇帝終於說了:“我也不瞞你,攻伐大理,我更多的考慮,是爲完成一樁夙願!”
劉暘頓感意外,劉皇帝則繼續道:“再者,王全斌坐鎮西南已整整十年了,當初我也答應過他,天子金口玉言,也不好食言!花甲之年的老將了,就如他奏表所述,再拖下去,就真的有心無力了!
如今,大理國主段思聰染疾,朝局不穩,確實如王全斌所說,是個好機會。否則,你以爲,他們何以匆匆來使,加強友好交通?”
沒錯,在這開寶六年,朝廷與大理的聯繫活動還是很頻繁的。大理國主段思聰派宗室北上,獻上厚禮,意圖兩國通好通商。而王全斌最新的南征表奏中,也明確指出,段思聰的身體問題。
不管如何,段思聰都是一個在位十六年的君主,對其國政朝局的穩定平衡是有的巨大作用的。而一旦段思聰出了問題,再加大漢在旁挑動,良機自現。
對於王全斌,劉皇帝還是有些意外的,意外他能夠忍這麼久。開寶年四次動兵,每次都沒他的份,不過,忍得越久,對王全斌劉皇帝也更有信心。
“軍國大事,徇於私念,是否太過兒戲?”對劉皇帝的說辭,劉暘提議疑問,甚至可以說是質問。
劉皇帝笑笑,突兀地轉變話題,道:“你覺得,趙普的意見如何?”
劉暘都快被劉皇帝問糊塗了,不過,還是略帶遲疑地說道:“趙公不是贊同發兵嗎?”
“是嗎?”劉皇帝笑意更濃了。
見劉皇帝這種反應,劉暘這才意識過來,不由訝異道:“莫非趙公並不贊同出兵大理?”
“窮山惡水、蠻荒之地,得之何異,徒費軍隊錢糧罷了!”劉皇帝淡淡道:“趙普是個很精明的人,也會算賬,他怎麼會真心贊同大舉南征?”
“既然如此,竹廬之中,他爲何又表示贊同?”劉暘緊跟着問道。
“我說了,趙普是個精明的人,他早已看出,我有南征大理之志!”劉皇帝平靜地道。
聽劉皇帝如此說,劉暘這纔有所恍然,然後又是驚訝,又是感慨,說道:“沒曾想,趙普竟然是爲了迎合您的想法?”
劉暘眉頭緊皺着:“如此軍國大事,竟也不能直言,力陳己見,如果征伐不利,耗損國力,誰當其責!”
劉皇帝還是淡淡然的:“趙普難道沒有將征伐大理的困難與隱患說清楚嗎?”
劉暘張了張嘴,最終苦笑。
劉皇帝繼續道:“再者,我若決意動兵,誰能相阻?與其費那無用口舌,莫若將心思放到如何攻滅大理上!”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層考量,此番回朝,趙普這新官上任,總要燒幾把火。而征伐大理,就是一個契機,雖然看起來困難重重,但如果辦成功了,那麼影響則更大。
並且,這也不是一味的賭博,對西南的情況,趙普也算是洞若觀火,他對王全斌南征也是有信心的。趙普,可不是一味逢迎皇帝,而罔顧軍政大局的。
再退一步,即便失敗了,那也是替劉皇帝背鍋。這麼多年了,誰能有這種機會?如果是那樣,是福是禍,也未可知了。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顯然不是如今的劉暘能夠參透的。這趟旅程,父子倆的對話,已經極大地刷新劉暘的三觀了,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
“我說過,趙普是個妙人,今後同殿議事,你可以同他好好學學,也看看他與魏仁溥的區別!”劉皇帝微微一笑。
“是!”劉暘應道。
深吸了一口氣,劉皇帝再度嚴肅起來,吩咐道:“征伐大理,我意已決,出兵詔令,回宮即發往西南!此次用兵,你要參與進去,多費心。作爲君主,不一定要會帶兵打仗、臨陣指揮,但一定要了解戰爭是怎麼回事,清楚打的是什麼!”
“是!”
開寶六年夏六月,劉皇帝正式下詔,以王全斌爲西南招討使,率領川蜀三道湖南一部軍隊,計四萬軍,發兵大理。王仁贍作爲招討副使,兩個老將領銜進兵,同時以薛居正負責錢糧籌措轉運。
又令盧懷忠率兵,自廣南西道進兵,以作策應。此次進兵,可以算是開寶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主戰軍隊,隨軍民夫以各徵發作戰的土司軍隊加起來,總計超過十萬。
這還不算上爲後勤轉運而徵召的民夫,那也是以數萬計的,因此,此番攻伐大理,翻個倍,號稱個三十萬人,並不過分。
與此同時,趙普也不出意外奪情起復,還朝任職。從當年被劉詞舉薦,入朝爲官,打拼十五載,趙普總算初步實現了政治抱負。
給趙普封的官職,就和劉暘所言那般,尚書左丞、同平章事,因爲他在西南的履歷,主要負責大理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