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幽州行在廳堂間,燈火通明,爲劉暘、劉煦兩兄弟的接風宴搞得很豐盛,鐘鳴鼎食,皇妃皇子皇女們皆華衣出席,言笑晏晏,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宴會除了劉皇帝這個絕對主角之外,最受矚目的,當然是太子劉暘了。征戰歸來,皇帝關懷着,皇后呵護着,其他人都只能把羨慕與嫉妒憋在心裡。
侍者擡上一隻烤得焦黃的羊,一家人分食之,劉皇帝難得興致盎然,親自操刀宰割,展示其拆筋解骨的手藝。
有外臣在的時候,劉皇帝還是很注重禮儀與規矩的,但私下裡,則放開得多,一家人盡情享受美食、喝酒暢談。
“二哥千里遠征,載譽歸來,實爲衆兄弟楷模,小弟配合,謹以此杯,略表敬意!”七皇子劉暉喝了些酒,紅光滿面的,端着杯酒,走到劉暘面前,笑吟吟地道。
劉暘見狀,頓時迴應以和煦的笑容,盡顯兄長溫和風度,說道:“七弟盛譽,我可當不起!倒是你寫的那篇《東征賦》,我也拜讀過,極展我大漢雄風,傳示衆軍,將士也多受鼓舞,一篇文章可抵數萬軍,這就不是我能做到的了!”
劉暘這話雖然不知有幾分真假,但聽在劉暉這少年耳中,卻是無比的悅耳,趕忙表示謙虛,但青蔥玉面上洋溢的笑容出賣了其心情。
“最近又寫出什麼好詩文了?有空我當拜讀一番!”劉暘提杯邀之。
劉暉趕忙應道:“二哥事務繁忙,不便打擾,若得閒暇,定要上門請二哥指教!”
劉暘微微頷首,與劉暉共飲。
要說最關注劉暉舉動的,還得屬與其不對付的老九劉曙,見其與太子的親密交談,有些看不慣。劉暉嘴上帶着的笑容,更讓他覺得扎眼,端起酒杯,狠很地飲下一口,哼唧道:“瞧這老七,在爹面前賣乖,在二哥面前邀寵,倒是積極得很啊!什麼文采斐然,卓爾不羣,我看他是道貌岸然,虛僞之極......”
“九弟,大哥、二哥歸來,大家都高興,這種場合,你就少說兩句吧,傳到爹耳中,你有要受責罰了!”聽其偏激之言,坐在其側的八皇子劉曖不由地低聲勸了一句。
不過,劉曙似乎並不領情,偏頭看着素來沒有什麼特長、存在感極低的老八,淡淡笑道:“怎麼,八哥也要學大哥那樣,教訓我們這些弟弟嗎?”
劉曖看起來是個真沒什麼脾氣的人,被劉曙以這種嘲諷的語氣噎了一下,也不動怒,眼瞼下垂,還帶着笑容,輕聲道:“罷了,勸也勸不住,我又何必多嘴!兄長歸來,我也該去敬敬他們,你就自便吧。”
見劉曖這般反應,劉曙反倒遊戲不好意思了,兄弟之中,折妃所生的八皇子劉曖平日裡是最爲低調的,不爭不搶,毫不矚目,沒人會去羨慕嫉妒,與兄弟們的關係自然也都不錯。
感覺言語有些傷到了劉曖,劉曙忍不住撓了撓頭,見他起身的動作,劉曙立刻拾起酒杯,陪着笑說道:“八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對子嗣中的一些矛盾與爭鬥,劉皇帝不是不瞭解,甚至有暗中調查過,尤其老七、老九二人之間的不對付,更是明顯。
不過,對於這些兄弟之間的爭鬥,他並沒有直接插手調解的意思,一是在於子嗣太多了,過問軍政都覺疲憊了,又哪裡來更多的精力,放在子嗣身上。
二則是,尋常百姓之家,兄弟骨肉之間尚且有意氣之爭,利益衝突,何況於天家,只要不鬧得太過分,劉皇帝就不會過多幹涉,對皇子的教育問題,他已然立下了一整套的規矩,規矩之內的矛盾衝突,都可以接受。
“官家,曹樞密求見!”在劉皇帝笑容滿面,享受着皇家表面溫馨的親情之時,喦脫自堂外入內,小跑着繞過席案上前,矮身稟道。
“這個時辰了,他來做什麼?”顯然,有種被打擾到的不愉感,小啜一口酒,斜眼道。
聞問,喦脫趕忙解釋道:“曹樞密表情沉重,言有要事相奏!”
皺眉似乎已然成了劉皇帝的習慣,一旁,大符也聽到了,保持着和藹的笑容,輕輕地推了下劉皇帝:“曹樞密此時覲見,必要大事,還是不要怠慢了人家!”
大符都開口了,劉皇帝心中的少許不快也消散了,衝她簡單交待了一句,便起身離席:“讓他到書房!”
“是!”
劉皇帝是先去洗了把臉,稍淨身上的酒氣,然後才前往書房,其間,曹彬正一臉嚴肅,來回踱步,表情看起來比平時更加刻板。
“參見陛下!”見到劉皇帝,曹彬表情方纔如堅冰稍微融化了一些。
“免禮!坐!”內侍奉茶,劉皇帝看着曹彬,問:“曹卿夤夜來見,所謂何事?莫非前方戰事出了狀況?”
“陛下,適才臣收到山陽戰報,在李使君的接應下,劉廷翰大軍,已然順利撤回宣化府!”曹彬稟道。
“撤出來便好!”
聽其言,劉皇帝也下意識地放鬆了些,不過看他神情依舊凝重,大概也清楚,曹彬此來怕不只是爲報喜了。
問道:“你面色如此難看,出什麼問題了?傷亡很重?”
“是!”曹彬頷首,嘆道:“劉廷翰所部加上李使君援軍共計七萬餘步騎,折損逾三萬,劉廷翰所部騎兵,死傷近半,李使君在援救途中,也遭受遼軍侵襲,亡失者衆!漠南一戰,我軍死傷太重了,戰力大損,已完全不能支撐作戰,中路這一路大軍,折了!”
“劉廷翰兵敗喪師,自請其罪!”曹彬奉上戰報與請罪的奏章。
劉皇帝端着茶杯的手頓了一下,低頭飲了一口,方纔說道:“遼國耐心十足,籌劃周全,不惜舉全軍南下,繞襲千里,以謀我軍,被其得逞,沒能避免,也不能全怪劉廷翰。
朕這邊,也沒有料到,事前也未收到消息,有所疏忽!劉廷翰以區區三萬偏師,與遼軍在草原上鏖戰這麼久,牢牢地牽制上京及漠南遼軍,爲遼東的勝利創造了一個良好的得勝環境,能堅持到如今,不容易了......”
聽劉皇帝這般說,曹彬也不得不心中暗歎,天子對劉廷翰的寵信過深了,這都快趕上楊業了,換個其他將領,有此一敗,會是同樣的反應嗎?只怕不然!
除了遼東戰場上的波瀾壯闊,過去近兩個月,塞北草原上,卻是稍顯平靜,漠南漠中少有戰事。
有了春夏的經驗,劉廷翰領軍,一直活躍於漠南、漠中地區,既不莽撞冒進,以免陷入危機,也不後撤,始終讓草原上的遼軍纏鬥着,僵持着,偶爾率軍挺進,做出一副深入的樣子,隔日便拔營南返,始終保持着一個安全的位置,遊刃有餘。
自入秋之後,也是這般,雙方派出了大量的輕騎斥候,廝殺刺探,收集情報信心,卻基本沒有大的接觸作戰,連五百人以上的交戰都沒有。
劉廷翰這樣的戰法,也確實給遼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牽扯了他們大量精力,但是,時間久了,成爲習慣之後,就難免被對手的出其不意抓到機會。
在遼東大戰結束之後,憤怒而又惶恐的耶律賢那邊,再也按捺不住了,韓德讓謀算劉廷翰大軍的計劃終於付諸於行動。
這一回,遼國是精銳齊出,分三路進攻漢軍,韓匡美仍率其部下,與劉廷翰周旋,耶律賢自領中軍作爲後援,關鍵的一路則由其皇叔耶律道隱率領,自西而南,繞奔上千裡,包抄其後,完全避過漢軍耳目。
當時,劉廷翰大軍也確實稍微深入了些,正在漠中東部距宣化府三百餘里灤河中上游流域。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這一回,劉廷翰此前敏銳的嗅覺沒能幫上忙,被遼軍逮了個正着,即便果斷撤軍突圍,邊打邊退,仍舊被早有準備的遼軍給逼停在羊城濼以南、炭山以西的天嶺,陷入重圍。
而得知劉廷翰的求援信,劉皇帝這邊也是果斷下令,派兵北援,在燕山及宣化勉強調集了一萬多人,又自山陽、河東邊州軍中緊急調動了三萬兵,一股腦兒地交給爲劉廷翰提供後勤保障的山陽布政使李處耘,讓他去救援。
前後歷時近一月,如今終於有了結果,李處耘不負使命,成功完成了這個危險極大的任務,儘管付出的代價有些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