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八年年末的洛陽,自上而下,自官府及民間,都顯得十分繁忙。本就是年尾,需要收拾總結的事務繁多,這一年中又經歷了北伐這等地波及朝野的大事,就更添幾分忙碌了。
劉皇帝的歸來,對大漢的官僚們而言,起到了極大的鞭策作用,他在與不在,朝廷上下,諸部司衙,氣氛都有明顯的差別。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不說要有多少亮眼的表現,至少不能出錯,大量的行政命令自政事堂發出,而上情下達,也極其通暢,甚至不用似此前一般,需要趙普實時關注、督促,朝廷的辦事效率,也空前提高。
這些變化,也就是劉皇帝帶來的,很多時候,不需要他發句話,只要他人在那裡,對下邊的臣僚們就是一種鞭策。
而對於西京的廣大百姓們而言,也是值得高興的,倒也不是完全歡喜皇帝的歸來,北伐的大捷,而是新年將至,同時洛陽的物價雖然仍舊居高不下,但糧油米麪布這些與他們息息相關的物資供應,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回落後,到如今是徹底穩住了。京中市面上,仍舊有大筆的採購,甚至有些哄搶,不過,都是爲了過一個新年。
整個洛陽,陷入了一陣極其喜慶的氛圍之中,民間活力徹底釋放。在官府的組織引導下,在數日之間,也有兩次轟動性事件。
其一,自然是郊外祭天了,足有十餘萬百姓隨駕觀禮。
其二,就是最爲轟動,也最爲熱鬧的,一場浩大的凱旋儀式,在趙普與趙匡胤、石守信的安排下,操辦得井井有條,數十民熱情歡迎歸來的將士,圍觀者自城外順着天街延伸到皇城宮闕,擁者如堵,歡聲如潮,氣蓋全城,聲勢遠蓋當初出征之時。
就這兩件事,已經耗費了趙普等人大量精力,而緊跟其後,新年賀典也隨之展開,連番的大動作,萬衆參與,與民同樂,在北伐這個大時代背景下,這個跨年也顯得多了幾分特殊。
原本,慶典放在開寶十年,會顯得更隆重,更合時宜些,不過,有劉皇帝的要求在前,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也就是在劉皇帝抵京之前,對於這些事務,趙普等臣就受命提前做了些準備,否則以他再強的能力,在這種連續的繁務之中,也難免不出錯。
即便如此,也讓趙普手忙腳亂的,他還得分心他務。當然,承受壓力最大的,要屬洛陽府了,這等大規模的慶典活動,幾十萬人蔘與,方方面面甚至比指揮幾十萬大軍還要困難,更加考驗統籌調度能力。
爲了維持秩序安定,洛陽府下屬差役以及巡檢司人馬幾乎全部出動,同時還從禁軍借調兩萬軍,以作維護。所幸,那一系列的慶典流程活動,不需洛陽府太操心。
背後的一切操勞與努力,劉皇帝自然不會去太操心,而在開寶九年正月朔,他見到的,自然一片繁榮盛景。
公卿伴駕,百官隨從,劉皇帝親登皇城定鼎門,接受萬民朝拜,發表新年賀詞。煙花井噴,璀璨當空,暮色之下,連片的花燈將皇城、河橋、天街點亮,清寒的夜風中,與會東京百姓,載歌載舞,放聲高歌。
這也是新年慶典中,最高潮的一部分,劉皇帝最親民的一段表演,即便如此,他仍舊是居高臨下,俯視蒼生。
而這之後,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的區別也顯露出來,大漢的貴族、官僚們,得以盛裝華服,隨駕入宮,在那燈火輝煌的乾元大殿,參與御宴,享受盛世奢華。
另外一個世界的中下層百姓們,只能遊樂於燈市,流連於酒肆,所謂的與民同樂,都有種施捨的意味,大抵只有家人團聚,閉門過年,纔是真正溫馨所在。
乾元大殿內,自然是另外一番景象,燦爛的燈火,絢麗的綵綢,無處不透着華貴氣質的景緻,劉皇帝與他的臣僚們,共同構成一幅宮廷御宴的畫卷。
畫師黃荃父子,就如往常一般,默默記錄着,準備用他們的妙筆,將這景象勾畫出來。這些年,他們父子倆都十分高產,一系列畫作,將進入開寶時代後大漢的宮廷景緻描繪得淋漓盡致。
宴會的中心,毫無疑問,乃是劉皇帝,在場的統治階級,與宮外的士民,有着巨大的鴻溝,而劉皇帝與這些公卿大臣們,也同樣有着天塹般的距離。
乾元殿,毫無疑問是如今大漢最爲壯麗的宮殿,進行一場容納兩千餘人的御宴,也是綽綽有餘,不見一絲擁擠。
筵席間,最喜悅,也最放得開的,當然得屬那些從北伐前線回來的有功將士們了,這本身也是對北伐的一次慶功宴會,雖然稍顯倉促,雖然具體的封賞還未出臺,也足夠他們開懷了,皇帝已然公開表彰了,而能與宴之人,都代表着他們會在賜爵授勳之列。
穩居乾元寶座,顯得莫測而高深,也俯視的目光掃過這些大漢的顯赫貴族們,望着這鶯歌燕舞,聽着這觥籌交錯,劉皇帝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絲寒意,不是春寒,而是高處不勝寒之感。
過去的劉皇帝,提倡儉樸,厭惡享樂,但這不知覺間,他卻彷彿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對鋪張、奢華,似乎也沒有那麼牴觸了。
這是自己的變化,還是自己本質上就是如此?劉皇帝不禁有些恍惚,他的高官、重臣,對這奢華富麗,也顯得十分適應,分外享受,對自己依舊是恭敬逢迎,但那發自內心的笑容,此時劉皇帝看着,卻有些扎眼......
“陛下!”國舅李業也端着酒杯,登御階而上,立定敬酒。
“過去一年,國舅也辛苦了,朕以此杯,略表慰勞!”劉皇帝回過了神,持杯回敬道。
“陛下言重了!都是臣應該做的!”李業的態度,恭順得不得了,嘴角都快咧開花了。
殿內人聲涌動,連宮廷禮樂,都帶着一種貴氣,聽在劉皇帝耳中,卻莫名地覺得有些扎耳,愉悅的心情中也增添了幾分煩躁。
看着李業,劉皇帝招招手:“國舅上前敘話!”
聞言,李業頓時樂不可支,前來敬酒的有大量的貴族大臣,但被如此“特殊”對待的,到目前爲止,只有他一人了。
趨步拾級而上,登上高臺,直至御前,終於能看清劉皇帝的面容了,李業越發恭敬了:“陛下吩咐!”
看着他,劉皇帝問:“爲籌備此番慶典,花費了多少錢?”
這個慶典,政事堂那邊,是由李業具體操持的。而聽此問,李業頓時愣了下,有些納悶,心頭也泛起了些嘀咕,原以爲劉皇帝叫自己近前,是要說些體己話的,沒曾想是問這。
莫非,是有人進讒,在此事上污衊自己?李業不由得多想,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劉皇帝,只是他面上微帶酒意,但目光十分懾人,心頭一顫,趕忙應道:“回陛下,各項花費繁多,還需統計方知。”
“此事是你操持的?心中沒有一個數嗎?大概花費都不知曉?”劉皇帝面色不改,追問道。
李業越覺忐忑了,迎着劉皇帝的壓迫性的目光,垂首低聲應道:“約以三百萬貫......”
“哦!”
劉皇帝應了聲,沒再多問什麼,只是接下來的御宴上,他面容間彷彿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陰霾,即便笑,也是強做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