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親密交談間,喦脫在車駕外請示,下一站何處,劉皇帝掀開車簾看了看天色,只見正午高陽,又感腹中飢餓,當即吩咐道:“找個地方用膳!”
“是!”喦脫又問:“用何膳食,還請官家訓示!”
“吃飯就吃飯,還談什麼訓示!”劉皇帝不由笑罵一句,對劉承勳道:“這些人在宮中待久了,說起話來,真是全無一點趣味,不見一絲煙火氣息!”
劉承勳也笑道:“宮廷之中,規矩森嚴,言行舉止,皆依禮節,內侍有敬畏之心,可以理解!”
“白羊!”劉皇帝朝外喚了聲。
“在!”帶着人侍衛在車駕周邊的青年武官聞聲,迅速靠近,矮身聽取吩咐。
出身寒微的關中青年,如今算是越過龍門了,眉宇間盡顯英氣,侍衛禁宮,飽受規矩洗禮,舉止也分外得體。
“你喜歡吃什麼肉?”劉皇帝靠在車窗口,問道。
白羊有些莫名,但想了想,帶着點懷念答道:“小的少年在邠州時,曾與夥伴烹殺一狗分食,至今回味......”
“好!”劉皇帝當即拍板,對喦脫道:“西京可有狗肉館,如有,尋摸一家,朕這麼多年,還真沒嘗過狗肉的滋味!”
“是!”喦脫應了一聲,隨即瞧向張德鈞。
兩個太監頭子平時雖然有不少矛盾與爭鋒,但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心有靈犀的,張德鈞給了喦脫一個肯定的眼神,隨即便去安排了。
洛陽這種地方,什麼館子沒有,狗肉雖然非士民常食,但總有好這一口的。況且,即便沒有,以張德鈞,以皇城司的能量,劉皇帝忽生口舌之慾,他們也能盡善盡美地滿足。
在外鬆內緊的護衛之中,馬車緩緩而去,沒有引起府衙絲毫的注意,衙門前湊熱鬧的觀衆也陸續散去。而洛陽府的趙府君,則歸二堂,繼續翻閱公文,甚至顧不上午食,據說,趙匡義每處置公務,往往忘食。
張德鈞安排的地方有點意思,叫做玉林狗肉館,在南城通利坊內,同洛陽城內最大市場南市只隔着一條大街,據說也是城中最好的一家狗肉館,因而生意興隆,客源不斷。
張德鈞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劉皇帝一行至,熟肉美酒,已然擺好食案,劉皇帝兄弟倆,也享受了一頓,味道不錯,劉皇帝也難得多吃了兩口。
注意到劉皇帝滿意的神色,侍候的喦脫、張德鈞二人,也都暗自欣喜。劉皇帝則看着有些侷促地與他們兄弟同桌的白羊,道:“覺得怎麼樣?可還合胃口?”
白羊有些受寵若驚,雖然在劉皇帝身邊當差才半年,都見識可是大大提升了,他可知道與天子同案而食是怎樣一種榮幸,哪怕只是在這麼一家客館之內。而向喦脫、張德鈞這樣漢宮內的大人物,都只能殷勤地候立在旁,而他這個小小的侍衛軍官卻能坐下,榮幸之餘,也難免忐忑。
面對劉皇帝發問,白羊稍微回味了下,露出點憨厚的笑容,應道:“佐料上佳,甚是美味,不過,總覺不如少年時所嘗那般有滋味......”
聞之,劉皇帝說道:“看來,讓你記憶幽深的,不是狗肉的味道,而與少年夥伴同遊同樂的趣味!”
“陛下說得是!應當是這樣!”白羊面露恍然,而後起身,回到侍衛的崗位上。以他的身份,同皇帝、親王一席,總覺如坐鍼氈,還是站着輕鬆些。
“何得盛世,就得豐衣足食,什麼時候,大漢的百姓溫飽無憂,也有閒餘到這些食館嚐嚐美食,那大漢也就迎來盛世!”劉皇帝又習慣性地發出一些感慨。
當然,這話也就說說罷了,這麼多年了,劉皇帝早就有十分清晰的認識了,以當下社會之生產力,想要人人豐衣足食,簡直是天方夜譚。
京師再繁榮,也不具備代表性,而京城之外,別說那些偏遠地區了,就算是傳統的“物阜民豐”之地,也少不了溫飽難足的窮困之家。
不過,固然是奢望,這樣兼濟蒼生、天下大同的志向,還是值得鼓勵的,劉皇帝也經常掛在嘴上,與他的后妃說,與他的子女言,同他的大臣講,都成習慣了......
“在二哥的英明領導下,假以時日,那一天終將會到來的!”相比與劉皇帝,劉承勳倒顯得很有自信,應道。
說着,也忍不住感慨道:“不過,還需給天下百姓,一個安寧的環境,無重稅相壓,無惡吏相欺,安心勞作,穩定產出,如此,方可天下大同!”
劉承勳的說法,有些片面,卻代表當下大部分官僚的一種樸素認識,在他們看來,能做到這些,就是天下太平了。
“我此前巡視河南、河北,北伐期間,各地發生大小罪案五百餘起,民間治安嚴重惡化,尋釁滋事,欺男霸女者,數不勝數,哪怕是京畿地區,比起往年,判死者也多了三十餘起。”劉承勳道:“而北伐告勝,朝廷將注意力轉回國內,各地頓時安定,罪案大減。對此,我是格外有感觸啊!”
劉承勳如今在朝中,以親王之尊,監理刑部事,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臣之實,論權威,還要更勝政事堂的宰相們。劉承勳呢,也沒有辜負劉皇帝二十多年的信任與培養,與劉皇帝同輩的宗室之中,就以他能力才幹最爲出衆。畢竟是自己的親兄弟,哪怕性格涼薄如劉皇帝,打心裡也要更信任劉承勳一些。
而聽其言,劉皇帝則平靜地指出:“這世間,從不缺居心叵測之類,似此輩,唯恐天下不亂,若是太平時節,只能陰潛隱蔽,一旦有事,便會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作奸犯科、違法亂紀!此人性使然,對付這些人,只有嚴刑峻法,以警世人!”
劉皇帝話說得狠決,表情也有些冷厲,見狀,劉承勳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附和了一句,贊同其發言。
他原本是打算藉此機會向劉皇帝進諫,談談大漢刑罰量刑的問題。二十多年來,大漢刑法,幾經整改,到如今,也逐漸完善了,整體而言,是向着一個理性的方向在進化。
早年的漢法,只能用嚴酷來形容,體罰嚴重,動輒論死,比起當初,如今可要仁慈得多了。但即便如此,一些刑罰,仍顯嚴重。哪怕出於一些充實遍地人口的考慮,很多犯人,最終會偏向於被判流刑,但在判決之前的審斷過程中,往往免不了嚴重的體罰。
朝廷內部,也有些言論,說大漢刑罰之嚴,幾類開皇,有建議劉皇帝,再施慈恩,提高量刑標準,稍寬責罰。但是,都被劉皇帝拒絕了,他對於罪犯的態度,從來嚴厲,他的恩典,也只是針對於良民百姓,而罪犯,也從來不被當做平民看待。
劉皇帝當政二十多年來,雖不乏法外開恩之故事,但從來就沒有大赦天下的恩詔,他對罪犯的厭惡,可見一斑。
“京城百姓,所用肉食,以何肉最貴?”劉皇帝拿起手帕擦了擦嘴,看向張德鈞問道。
知道劉皇帝這又在關心民生了,張德鈞快速答道:“西京常食,若論肉價,自以牛肉最貴!”
劉皇帝點了點頭,又道:“百姓最愛吃什麼肉?”
“羊肉!”張德鈞道:“不過,近半載來,西京羊肉價格,居高不下,很多尋常百姓之家,已然消瘦不得!”
“爲何?”劉皇帝下意識地問道。
“過去,西京羊肉,有極大一部分販自北方!然去歲,大漢北伐,兩國戰爭,全線交鋒,交通尚且斷絕,羊肉的供應,自然受到影響......”
張德鈞這麼一說,劉皇帝當即就明白過來,想了想,輕笑道:“顯然,大漢北伐,也不是所有人支持,至少,被影響了財路的販羊商人以及只能享用高昂肉價的百姓,會有所不滿!”
“二哥言重了!”劉承勳道:“哪怕京中,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日享肉食,再者,羊肉價高,尚有雞鴨魚豬,可作替代。不過,京師百姓,對羊肉,確是鍾愛不已!”
“甚好!”劉皇帝微微一笑,遙指北方:“至少,北方草原,對大漢的價值更高了,設立牧監,爲大漢供應牛馬羊駝,於國於民,都有好處啊!哪怕是爲了讓京師百姓吃上足夠廉價的羊肉,漠南草原,也要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