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的城戰,攻防之間,城垣是重點。但只要攻方攀上的城頭,進入了短兵相接的局面,那對攻守方來講,便是優劣勢互易,進攻方完全可以憑藉着優勢兵力,源源不斷壓進,打破城防。
當然,於漢軍而言,這個過程,要更加輕鬆一點。在內有燕兵作亂,外有漢軍強攻的情況下,本就士氣的低微的鄴兵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崩潰了。紛紛棄械投降,入城的漢軍,得到了上頭的命令,叛軍若降,勿增殺戮。
有的鄴兵,乾脆很自然地“戰場起義”,調轉刀口,對準“頑固分子”,尤其是那些杜重威委任的督戰軍隊。戰場上,督戰的隊伍,從來都是招人恨的。有些督戰士卒很識趣,有樣學樣地,表示“起義”,結果爲鄴兵一擁而上斬殺。
孫立領軍在第一線,見着這等情況,也不管,上頭只說不讓漢軍殺降,鄴兵自相殘殺,死多少人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他的目標,可是杜重威的人頭。同燕兵匯合後,孫立直接支使着領頭的將領,連名字都沒問,讓他帶自己去攻節度府。
被點到的將領,自然是張璉了,鼻子差點沒氣歪。這漢將太囂張了,簡直不將他放在眼裡,沒有他們燕兵在內策應,其能這麼輕易地打進城?不過,縱使心裡再膩歪,還得低着頭帶人引路。很快,燕兵的士卒們發現,他們的張指揮使暴躁了許多。
在南邊戰起的同時,其餘四門也相繼發起了進攻。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再者,還能策應南門戰場。只是比起南城這邊,進展要慢許多,不過在南門這邊的情況擴散開後,相繼破城。
漢軍南大營,劉知遠親臨戰場督戰,站在高高的觀戰塔樓上,望着漢軍輕鬆佔領城樓,順利突入,不由撫掌大笑:“好!燕軍果不誆我,張璉當記首功!”
“我等圍城兩月有餘,寸步難進,反而受挫頗多。官家一來,便有義軍效順,輕鬆破此惡城,真乃天命所歸!”慕容彥超在旁,拍着馬屁,不過這眼神直往高行周身上瞟。
高行周麪皮抽搐了下,似乎有點尷尬。
劉知遠黑臉彷彿一朵綻放的菊花,擺手謙虛道:“若無衆將士前番鏖兵苦戰之功,亦難有今日之古勝果,這是衆軍的功勞,非朕之力。”
劉知遠此時聰明起來了,不可學莊宗啊。二十多年前,他雖然還只是個小角色,但是李存勖矜功於己身,而寡恩於三軍,下場如何,他也算是見證過的。
“然若無陛下天威,城中又豈會有此變故?將士擊敵,終不能盡全功,還是仰賴陛下之威!”蘇逢吉緊跟着舔道。
“周王做得也不錯!”微微一笑,心情放鬆之下,劉知遠扭頭誇了劉承祐一句。
“這皆是德清指揮使郭榮之功。”劉承祐雲淡風輕地把功勞讓給郭榮。
龍顏大悅下,劉知遠也不吝惜誇獎,說道:“郭文仲養了個好兒子,前番陸家店力挽狂瀾,穩住平叛局面,此番又有破城之功。如此青年俊傑,當重賞,好好提拔!”
“啓稟陛下,南城中門的守軍已被徹底控制,鄴兵大部投降,餘者向城中潰散。孫都指揮使已率軍匯合燕兵,向節度衙門進攻而去!鄴都諸門皆被石、木等物堵死,城門尚不可通達!”很快有負責通信傳令的禁軍小校前來稟報。
“好!”劉知遠幾乎已淪爲只會叫好的吃瓜羣衆了。
神采飛揚地,對高行周吩咐道:“高卿,立刻安排後續部隊殺入,以最快的速度清剿叛軍,控制全城,尤其是諸衙署、庫、館!召集人手,將城下阻路的雜物清理乾淨!”
“是!”高行周應了聲,匆匆而去。慕容彥超坐不住,也跟着去幫忙。
“鄴都一下,去朕一塊心病啊!”望着城頭已然倒伏的“杜”旗,劉知遠重重地吸了口氣,如釋重負一般,長嘆道。
大概是涼氣吸得過猛,劉知遠不由得劇烈咳嗽了幾聲,身形搖晃。劉承祐見狀,趕忙上前扶住他,關切地問道:“您沒事吧。”
劉知遠嘴上仍掛着笑容,擺了擺手:“沒事。”
嘴裡這般說,卻是無意再於塔樓上久待,讓劉承祐監軍,自己則在內侍的攙扶下,慢悠悠地下樓,還御帳去了。劉承祐從後邊,望着劉知遠的背影,神情木然,眼神很深邃,他方纔分明感覺到,劉知遠身體有些顫抖。
看來......
劉承祐很快收回了目光,不過注意到,蘇逢吉也在看着劉知遠的背影,爲劉承祐一盯,心臟不由得一跳,迅速地挪開視線,四下顧望,指着元城,有點心虛地說:“也不知,誰能拿下杜重威的頭顱,得享封侯之位。”
劉承祐平靜地看着蘇逢吉,淡淡地說:“那就看誰,更幸運了!”
城中,亂起之時,杜重威在府衙中,摟着美妾睡得正熟。昨日漢軍的大動作,把他嚇得夠嗆,尤其是漢軍那些蠱惑軍心的喊話,更讓他神經緊繃到了極點,覺得誰看他的目光都異樣得很。
所幸,上天眷顧他,下了那場凍雨,導致昨夜,他都睡得比較安穩。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在漢軍下一次發起進攻前,派人議降。
在睡夢中被親兵叫醒,杜重威還自發怒,得知戰起,頭腦都還有些不清醒:“漢軍怎麼可能攻城?”
在他看來,昨日剛下雨,道路泥濘,城壁溼滑,漢軍絕對不敢貿然發起進攻。待得知燕兵叛亂,迎漢軍入城,杜重威直接一個激靈,起牀忙不迭穿着衣服,嘴裡大罵着燕兵賊子。
派人去查看情況,一去不會,反而是周邊的殺聲越來越響亮了,尤其是打南邊來。這下,杜重威徹底慌了,趕緊召集牙兵,嚴守節度衙門。鄴都的節度衙門,實則就是座小城,足以依託拒敵。當然,杜重威的目的並不是借壘壁以頑抗,只是爲了保護他的家人與財貨,他太知道外兵破城之後是什怎樣一副場景了。同時,派心腹出城,向劉知遠投降,只求得保住性命與家產,爲求保險,保證降意送達,派出了十幾人......
不過,杜重威顯然選擇投降的時機,太晚了。
“你們想要幹什麼?”大堂上,杜重威與其家小聚在一塊兒,又驚又怒地看着圍上來的士卒,怒喝道:“還不快給本帥退下,把府衙給我守住!”
兩個領頭的,一高一矮,都是杜重威平日裡最信任的牙將。互相望了望,其中的高個兒冷冷地說道:“杜帥,朝廷大軍已經破城了,弟兄們不想死!”
明顯從牙將眼中看出了殺意,杜重威心頭一涼,有點驚慌地說:“我已派人獻降!”
聞言,那高個兒卻是冷冷一笑:“單純的投降,我們日後豈能好過。朝廷對杜帥懸賞甚重,我們更願意藉着杜帥頭顱,以謀求個晉身之資!”
說着,高個兒牙將拔出了腰間的刀,嚇得杜重威連連後退了幾步,伸出顫抖的手指着他:“你......你們焉敢如此?我一向視爾等爲手足,竟然想殺我!你們這些忘恩負德,不忠不義東西!”
“論恩德忠義,杜帥你,可沒有資格說我們!”高個兒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十分突然地躥上兩步,一刀捅入杜重威腹部,根本反應不過來。
堂間,頓時一通驚叫,杜重威的子嗣妻妾,慌作一團。不過大堂早被牙兵圍住,高個兒則不管,興沖沖地割下杜重威的頭顱,血腥殘酷,卻使得他更加興奮。
還沒高興幾個呼吸,一把刀自後邊捅穿的他的胸膛,劇痛之下,只聽見一聲冷笑:“這封侯的好處,還是由我來拿比較好!”
矮個兒臉上露出了開懷的笑容,右手持着染血的刀,左手拎着杜重威的腦袋,扭頭看着堂間杜重威的家小,目光一狠:“殺!”
周邊的牙兵很聽話,舉起刀就朝杜重威的兒子、女眷砍去,打算斬盡殺絕。
四下奔走,只有一名年輕的美麗女子,站了出來,鎮定地衝亂兵喊道:“你們不能殺我,我是朝廷統帥高行周的女兒!”
這句話,還真嚇住了這幹牙兵,都看向矮個兒牙將。
只見他眼珠子一轉,提刀拎頭朝高氏行了個禮,笑道:“高帥的女兒,自然不能殺。來人,給我請下去,好好保護。”
高氏被帶離大堂的時候,耳邊又傳來堂間悽慘的哀嚎聲,默默地嘆了口氣......
在原本的歷史上,杜重威叛,前後持續的近半年,哪怕在劉知遠親征的情況下,仍舊沒有拿下鄴都。朝廷耗盡國庫不說,漢軍的傷亡還很大,最後,還是城中糧秣無以爲繼,杜重威出降,方纔“體面”地結束了叛亂。
那場叛亂,對於初生的漢朝來說,是一次重創。
這一回,劉知遠親征的時間早了很多,朝廷的力量也更強大,準備也更充分,故三個月,便定其叛。即便如此,時間也拖得夠長了。
不過,杜重威倒是不走運,沒能來得及投降,便被牙兵作亂反殺,還幾乎被滅了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