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十三年(975),夏六月。
自泰山封禪西歸後,劉皇帝選擇在開封歇腳,這一“歇”就是兩年多了。而開封,又自然而然地成爲了大漢事實上的首都,畢竟,朝廷的權力核心都在,所有的軍政命令也都發自於汴宮。
這對於東西兩京,自然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朝廷所在,往往帶着巨大的經濟需求,對於開封這樣的商業城市而言,是有極大促進作用的。
因此,在這兩年間,開封的經濟、文化又迎來了一次騰飛,甚至,帶動了一波人口迴流。當然,規模不像當初西遷洛陽時那麼龐大。
當年,因爲朝廷的搬遷,有不少士民工商,都追逐着權貴的腳步,向洛陽扎堆,也導致早早便突破百萬人口的開封城,人口在幾個月間,降低到不足八十萬。
根據洛陽府原始而不完全的統計,在那場朝廷西遷中,有超過三十萬的人口是隨之填充到洛陽地區,也使得千年古都再度恢復了盛世王朝帝都過去的風采。
而這一回,民間的反應倒顯得理性了些,沒有望風而動,因爲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劉皇帝又會選擇回到洛陽。
到目前爲止,大漢兩京並重,但仍舊以洛陽爲主,開封爲輔,再加上搬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普通的士民工商,也沒有跟着朝廷折騰的實力。
在過去的兩年中,劉皇帝完全遵從了當初的反思,絲毫不折騰,安安穩穩待着,約束着自己,一切以穩定國內爲前提,休養生息,持續發展。
效果自然是不錯的,從開寶北伐之後,困擾了朝廷達六年的財政拮据,終於得到了緩解,這來源於大量商、鹽鐵、酒茶、絲布的稅收進項。
當然,國內治安保持安定,商品經濟進一步發展,民間活力與日俱增,在這個大環境下,有事滋擾的,還得屬諸邊。
兩廣地區,在朝廷的強力支持下,當地官府進行了一場針對南粵時期遺留問題的整飭運動,持續了三年之久。
在鍾謨、範旻、秦再雄、田欽祚等軍政文武的主導下,大量南粵時期的官僚、豪強、地主遭到了清算。
前前後後,抄了數百家,逮捕了數千人,死了數萬衆,當然,上報到朝廷,只是一串串數字罷了。
這並不是一場致力於和諧穩定的政治出擊,相反,因爲朝廷強硬乃至粗暴的行動,引起了大量動亂。那一串串數字怎麼來的,就是因爲感受到了地方的反彈,反抗地越激烈,朝廷鎮壓地也就更加不留情,因爲這恰恰證明了朝廷的擔憂,過去對兩廣的統治是不牢靠的。
有長達兩年的時間,兩廣對外的交通斷絕,在得到中樞授權之後,兩廣地區,關起門來,清掃庭院爐竈,兩年之後,方纔重新開門迎客。
當然,發生在兩廣的這場動亂,其聲勢並沒鬧起來,與當年的吳越大叛亂無法相比,同當初的川蜀之亂更難相提並論,從頭到尾,都被限制地死死的,官府的準備太充分了,手段也足夠強力。
相比之下,還是當地的蠻族,與那些“叛逆”份子勾結起來,造成了不小破壞,這也是當地駐軍的重點打擊對象。
對於兩廣地區而言,這三年間,發生了一場社會性的大變革,沿襲於南粵時期的權力、財富結構,被大漢朝廷從外部徹底摧毀,那是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然而,真要說有什麼變化,其實並沒有。大量的舊官舊吏被打倒了,又有源源不斷的新人接替,舊的地主豪強被清算了,新一批的勢力也在重新醞釀,區別只在於,除了上層人士在吃肉喝湯之外,大量底層百姓也分到了一些殘羹冷炙,比如土地。
但是,如果從加強朝廷對兩廣地區統治的角度來說,目標是達到了的,至少在過去的三年中,兩廣的行政效率空前提高,上情下達,沒有絲毫滯澀與拖延,新的利益獲得者,也更加靠近朝廷,更受掌控。
至少,朝堂諸公們是這樣感覺的,劉皇帝也覺得此前籠罩在兩廣上空的那層迷霧消散了,彷佛見到了一片嶄新的澄澈天地。
但不得不說的是,發生在嶺南的動盪,對兩廣的打擊異常巨大,尤其以廣州府爲中心的的經濟發達地區,因爲政治運動,導致經濟上的嚴重衰退。
陸路上的商道被斷絕了近兩年,而大量走海路的外蕃、海商,也因爲畏懼、遲疑,而選擇過港不入,多走幾百上千裡,到福建、兩浙去經商,無他,只因爲那邊更安定。
對於兩廣的實際情況,朝廷自然也有所瞭解,因此,當秦再雄於廣西將最後一股敢於對抗的蠻叛消滅之後,對於整個嶺南的恢復發展,也提上了日程。
就從人事調整開始,鍾謨被調離廣東,進京主管宣慰司,這個南臣,通過多年踏實肯幹的忠臣表現,身上“降臣”的標籤早就摘掉了,進京擔任實權部司的一把手,也算一種蓋棺定論式的肯定與接納。
範旻留了下來,這個範質的兒子,確實是個幹才,能治民,能平亂,官聲口碑還不錯,得知其表現,劉皇帝很是讚許。
因爲當年曾擔任過邕州知州,劉皇帝直接點將,又把他調回廣西,擔任廣西布政使。而廣東的政務,則由宰臣王溥外放主持。
田欽祚也被調走了,並且是飛調,被派去東北,擔任海東巡檢使,主持對渤海故地的進討與剿滅,這種事情,很適合他。
此人在朝中的名聲已經壞得差不多了,就因爲好殺、濫殺,當初在安南之時也就罷了,沒人會同情那些土着,把他們當人看。
但廣東不一樣啊,這裡的可都是國人,其手段一樣不改,在指揮麾下兵馬,進行逮捕、戡亂的過程中,除了殺,就沒有一點其他更靈活的處置手段,說他是個劊子手,是一點不冤枉他,廣東地區矛盾的激化也有他一份“功勞”。
不只好殺,還有些貪財,趁着機會,在廣東可是官囊鼓鼓。因此,在田欽祚任廣東都指揮使的三年間,針對他的彈劾就一直沒斷過。
一直到兩廣事情進入收尾階段了,劉皇帝方纔有一個明確的態度,調往東北就是結果。比起溫暖富庶的廣州,那什麼渤海故地、海東盛國,完全就是窮僻苦寒、原始不毛之地,周遭都是未開化的野蠻人,可謂是貶斥了。
但是,田欽祚大概也知道,自己過去的作爲有些過分,比起言官們奏章上的“罪大惡極”,這樣的調動,可是十分寬容了。
因此,雖然有些鬱悶,但還是感激涕零地北上赴任,更何況,在廣東“賺取”的財富,朝廷也沒有清算的意思。
似田欽祚這樣的人,用得好了,的確是一把好刀,用在東北,也正可一展其能,對付土着蠻夷,他太有經驗了......
在那裡,按捺了一年多以後,漢軍終於兵出黃龍府,向整個東北地區展開攻略。比起兩廣地區的轟轟烈烈,在東北,漢軍的行動,則要顯得穩定得多,也乏味的多。
從頭到尾,困難的不是攻佔土地、城池,而如何在佔領之後,建立可靠的統治,並進行鞏固、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