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繁榮已經發展到不因天氣而有所改變的了,哪怕是暴風驟雨、大雪冰雹,開封城內的喧囂都未曾停歇過。因此,入伏之後,東京的氣質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街坊之間,冰飲涼茶的生意是越發紅火了。
南市以外,長春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長年經受車馬士民的踐踏,長街早已斑駁,豔陽的烘烤之下,路面都變得滾燙。
街左,是一片高大的樓羣,從那密集飄飛的綵綢,細膩均勻的漆面,便可知裝飾之奢華。三層主樓,樓高近六丈,鎏金的牌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是東京城內有名的高級會所,牡丹坊。
這是往來無白丁的場所,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出入其中的,要麼有權,要麼有名,要麼有才,有錢的也必須得是腰纏十萬貫的豪商鉅富。
與那些被打上豔俗標籤的秦樓楚館地不同,牡丹坊格調很高,其間的歌姬舞女,各個都身懷絕藝,擁有一技之長。
如今在開封名氣越來越打,一年一度的牡丹詩會便是在此樓舉辦,而每年慕名而來的文人墨客、士林才子,有多少是爲其間的才女佳人而來,就不得而知了。
開寶十二年的牡丹詩會,就連七皇子劉暉都親自位臨旁觀,共襄盛會,並留詩一首。平日裡,自被圈禁半年放出後收斂許多的九皇子劉曙,也時不時地到牡丹坊聽支曲子,看段舞蹈。
有上面這二位的表率,本就背景強大的牡丹坊,名聲自然也就更加響亮了。
炎夏持續刺激着東京士民的感官,但從牡丹坊內,卻總能傳出一陣陣涼風,這也引得不少行人,刻意地從門口徘迴而過,只爲感受那片刻的涼爽。
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平穩地停在牡丹坊前,小廝的殷勤侍候下,一名身着華服的中年人下車落地,駐足,擡眼望了望那高聳的樓坊。
中年人衣着華麗,不過服裝風格有別於中原,是比較鮮明的高麗服飾。微皺的眉頭都彷佛釋放威嚴,側目盯着一旁跟着的侍從,語氣帶着少許壓迫:“是這裡?”
“回侍中,是這裡!”侍從有些誠惶誠恐地應道。
“引路!進去!找人!”聞言,中年人表情變得更加刻板了,語氣嚴厲地吩咐道。
“是!”侍從不敢怠慢,趕忙在前開路。
而此時,在牡丹坊內一間佈局雅緻的房間內,一名衣着華麗的年輕人,正面紅耳赤,同對面一名管事模樣的長臉男子爭辯着。
面對這張牙舞爪的高麗年輕人,管事反應很平澹,面如春風,嘴角卻掛着少許可以意會爲譏誚的笑容:“太子殿下,雖然在此處談錢有些俗氣,但本樓也是小本經營,您在賬面上所欠款項,已達五千貫,您看是不是該還清一部分,否則,如此大的虧空,小的們也不好向主人交代......”
管事嘴中的太子,當然不可能是劉暘,如果真是,任這牡丹坊背景通天,怕也是不敢向大漢的太子殿下討債。
這年輕人,乃是高麗太子王伷。而聽管事之言,王伷顯得更激動了,甚至有些憤怒:“區區五千貫錢罷了,我是高麗太子,還能短你們嗎?爲了這些許錢,你們就連大漢與高麗之間的友誼都不顧了?”
能在牡丹坊當管事的,見識自然是不短的,但聽其言,仍舊不免心中腹誹,堂堂一國太子,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知傷的是誰的顏面。
不顧王伷的憤怒,管事語氣溫和如初,應道:“太子殿下,這兩國之間的友誼,也不該由我們這小小的牡丹坊來承擔吧!
您是高麗太子,但這裡畢竟不是高麗王宮,欠債還錢,天地義理,您是有德有福之人,當明白這個道理,就算讓開封府的呂知府來評斷,也是會支持我們的。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當然,您是大漢的貴客,朝廷的座上賓,本坊的確不該過於逼迫。不過,今後坊裡卻是無法讓太子殿下似過往那般賒欠了,還請見諒,想來殿下應當不會使小的們爲難纔是!”
面對管事這番說話,王伷很是憤慨,當然,更多的是羞怒。不論如何,他畢竟是高麗太子,堂堂一國儲君,竟然受到如此折辱。
有心發作,但顧慮到這畢竟是大漢帝都,又處在牡丹坊這種背景深厚的地方,哪怕內心羞憤異常,也只能憋着。
這兩年間,可不是沒有外邦異族,仗着外使的身份,在京城驕橫不法,結果如何,該問責問責,該下獄下獄,甚至有個真臘使者被抓起來砍了腦袋,結果如何,隔着數千裡,真臘國王還得重新派人,攜重禮前來告罪。
他們高麗國雖然不是真臘那樣的蠻夷小國,但在大漢面前,還是太瘦弱了。更何況,當初他隨其父王昭前來東京,本就是爲求和乞安來的。
在東京住了這兩年,雖然流連於煙街柳巷,沉醉於大國帝都的繁榮,但王伷可不是一點進步都沒有。至少,他是看明白了一點,在大漢是不能亂來的,大漢的臣民對天朝上國的威嚴也看得格外重要,是完全不容人侮辱的......
兩年前,王伷隨王昭前來東京,那實際上就是王昭代表高麗,再度向大漢臣服朝貢的一次求和行爲,哪怕表面上顯露出的是漢麗兩國的睦鄰友好。
而王伷留在東京,也並不是作爲質子,相反,是他主動提出要留下,希望在東京學習上國禮儀、知識,感其誠,王昭也就同意,也算是進一步向朝廷輸誠。
然而事實上,王伷留下的根本原因,還在於躲避王昭,過去那些年,王昭在高麗國內實行恐怖高壓政策,嚴厲打壓勳貴功臣,尤其在內部叛亂的那幾年,更是殺得血流成河。
猜忌成性的王昭是有些恐怖的,恐怖到太子王伷都感到害怕,小小年紀,便寧願躲在大漢。而留在東京的這兩年間,王伷的日子也確實逍遙快活,無憂無慮,對王伷來說,大漢實在是太好了,娛樂生活也實在太豐富了,幾乎是樂不思麗,牡丹坊也只是王伷常來的一地。
不過,在滿足他吃喝玩樂的同時,也代表着巨大的開支。爲了支持王伷在東京的“求學”生活,高麗那邊也是給足了經費,但還是經不住其開銷。
王伷的財政危機,早在半年就開始了,爲求改善,甚至變賣了府中珍玩,還是無法滿足,後來乾脆就過上了賒欠消費的日子,左右有高麗國爲其買單,東京的這些娛樂場所,也願意其賒賬。
甚至於,王伷還十分荒唐地把自己貼身侍女抵押給牡丹坊,高麗美人,是盤亮條順,能歌善舞,還帶有異域風情,牡丹坊自然笑納。
更荒唐的是,王伷到牡丹坊,最愛欣賞他抵押的婢女,專門花錢來欣賞原本隨時可以享受的歌舞......
只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王伷的逍遙日子、荒唐時光也遇到麻煩了。
既不佔理,說也說不過,王伷只能鬱悶而退。不過,一名僕役的通報,打斷了這場“交流”。
“太子殿下,你們高麗使節正在尋你!”管事說道。
“哦?”聞言,有些垂頭喪氣的王伷頓時來了精神,有些興奮道:“國內又來使節了?快請,快請!”
過去的一段時間,王伷最期待的,也莫過於此了,只要國內遣使來,入貢的同時,也總會給他帶些禮物。
當中年人步入之時,王伷兩眼更亮了,連忙湊上去:“竟是徐侍中親自來了!”
來人正是高麗的內史長官徐熙,而在王伷眼裡,就彷佛見到了救星。都不顧其來意,熱切地抓着徐熙的手:“侍中來得正好,我正需金銀救急?”
哪怕徐熙一臉的刻板,此時也對王伷的反應感到詫異,很快,從王伷囫圇的話語中瞭解了情況,頓時,那廣額之間也凝上了一層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