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帝自己也斟酌了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意味,道:“安西地廣人稀,單設一道,本是爲減輕行政負擔,不過,你既然提出來了,當拆則拆,也利於加強當地官府的管理與控制能力。
你所求官員職吏,我已經知會吏部了,呂端是個能辦事的人,已經在審查遴選。不過,人數沒有那麼多,只能滿足一半,剩下的你自己解決。
當然,你把龜茲以東丟給朝廷了,餘下之地,不過南疏勒、北碎葉,也便於你整飭治理,推行漢化。
至於人口,這始終是大漢拓邊的一大難題,移民實邊,在大政上,終究不能帶有強迫性,否則早晚必出問題,榆林的教訓,已經足夠深刻了。
不過,南洋遙遠危險,安東偏僻苦寒,與這二者相比,安西那邊,也算得天獨厚了。前兩者都能闖出來,沒道理安西不行,過去千年,絲綢之路就是一條黃金之路,連那些異族外邦,都能籍之發展壯大,大漢的臣民難道還不如他們?
怎麼施政,怎麼吸引百姓,招徠人口,朕與你全權,能做到什麼地步,卻還得看你們自己了!”
“在安西的這幾年,兒也多方考察,認爲當地廣大,卻實非不毛之地,地利、氣候環境多有適宜之地,否則也不會孕育出西域千年文明。
只是一直缺乏長久的、持續的、精細的經營,使其與中原若即若離,屢受胡人侵佔。但只要有足夠的人口,保持與中原的交通往來,以其基礎,必定能發展起來”劉旻說道,神色間頗顯自信。
劉皇帝點點頭,說道:“西域是個好地方,這一點我知道,從未懷疑過,朝中很多大臣也都清楚,但有些現實難題,卻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甚至困擾中國千年。
你有心開拓,我心中是十分高興的,說句冠冕堂皇的話,你代表的不只是我劉家天下,更是華夏中國,其歷史意義與價值,恐怕是你自身都難以明白的。
當初你大哥爲安東,苦心孤詣,招攬人口,也算絞盡腦汁,窮盡精力。當初給安東的政策支持,如今我也一樣給安西。
不過,能不能吸引中原人口,就看你的手段了。另外,西北四道,夷夏百姓,你皆可招攬,盡施手段,以利誘之也好,以情動之也好,但還是那一點原則,不許強迫!”
“是!”劉旻鄭重地應道:“謝陛下!”
“朕話還沒有說完!”不知覺間,劉皇帝又開始以皇帝的身份同劉旻談話了,語氣與神情也充滿了嚴肅:“對民,朝廷尚不強求,何況軍隊!你所提西征軍落戶當地之事,固然是一個緩急之策,但朝廷是不能用行政命令逼迫將士的,需要看他們的意願,而軍心如何,你自己是統帥,想來不用朕多說。
因此,給你補充兵源可以,但不能按照你的想法來!不少將士,已經在西域作戰兩年了,足夠久了,也夠辛苦了,可以逐步撤回來,由樞密院另外安排補充。
當然,若有將士主動留下,聽其意願,也可額外寬恩,準其所請,在此事上,這是朕能給你最大的支持,更多的,免談,你也不必再多言!”
劉旻想了想,頷首道:“是!”
“你西征將帥中,可有不少我大漢的精英,骨幹之才,朕把他們放在西征軍中,也是爲了更多的培養歷練,可不是都給你的!”劉皇帝沉吟了下,又道:“楊延昭、郭儀這些人,也該調回來,另委重任!”
其他還好,一聽這話,劉旻頓時面露不捨,支吾道:“這,這”
“這什麼?”見其狀,劉皇帝頓時瞪了他一眼:“你還捨不得了?告訴你,此事一樣沒得商量!”
見劉旻面露苦相,劉皇帝語氣又緩和了些,道:“兵員給你補充,將帥一樣不會短你。朕再把李繼隆、楊延朗調給你。左右你接下來也以休養生息,打熬基礎爲主,夠你們磨合了!”
“是!”聞言,劉旻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李繼隆與楊延朗,可也是勳貴子弟中精英人才,由他們替代楊延昭、郭儀,這交換似乎也不虧。
“還有,你十三弟前不久還向朕請求,希望也到軍前效力,這小子,榆林平叛,歷練不少,但還需成長!”劉皇帝又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把他派到安西,你好生帶帶他!”
“十三弟有此志,臣自當盡力扶持!”劉旻嘴角露出了少許笑容,目光中也流露讚賞之色。
“另外,你返回安西之時,把魏王太妃也帶上吧!”沉吟了下,劉皇帝又道:“大嫂把你撫養長大,心血都寄託在你身上,孤處京城,也不得開懷,反而思念成疾,太苦了她了。
今後,你恐怕也是難以回京一趟,把她帶着,也可隨時侍奉,儘儘孝心。正好,你媳婦有孕在身,大嫂恐怕也樂意親自去照看着”
“陛下!”從劉皇帝的這番交待中,劉旻終於感受到了一些不尋常之處,忍不住喚道。
劉皇帝揚起手,止住他,鄭重地道:“安西,朕可就交給你了!”
聞言,劉旻起身再拜道:“謝陛下!”
“來,繼續陪朕喝點酒,你我父子,也是多年沒如此把酒暢談了!”劉皇帝揮揮手。
注意到劉皇帝那蒼老疲憊的神情,劉旻倒是忍住酒癮,開口勸道:“您還是少飲,保重身體啊!”
“不妨事!”劉皇帝搖搖頭:“機會難得,總要求個痛快!”
父子倆酒杯對碰,飲罷,劉皇帝又問道:“你可知,西征兩年,朝廷支出了多少錢糧?”
“適才聽四哥提了一嘴,約有上千萬貫吧!”劉旻低頭道。
“是啊!”劉皇帝嘆道:“打仗,最終打的還是錢糧,是國力。這兩年,一個榆林之亂,一個西征黒汗,朝廷支出不菲,財政司向朕訴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因此,即便你還想西征,朝廷這邊能拿出的東西,也不多了,朕也得下詔阻止你!”
聽劉皇帝這麼說,劉旻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此前,是臣魯莽了!”
劉皇帝笑了笑,又抿了一口酒,站起身來,酒意上涌,身形竟有些搖晃,見狀,劉旻慌忙扶住。劉皇帝手往外一指,道:“走,跟朕去一個地方!”
夜幕下的洛水之上,燈火闌珊,彩燈密佈,這是爲嘉慶節準備的。在靠近皇城的一座碼頭邊,停泊着兩艘巨大的樓船。
當然,論規模龐大,比不得寶船,但論造價,差之也是千里。那便是當年,少府花費巨資,爲劉皇帝與符後建造的“龍舟”、“鳳殿”。
這兩艘船,大概是劉皇帝在個人享受上,最奢侈的浪費了。然而,除了當初南巡,平日裡基本用不上,而每年維護保養的花費,卻一點都不少。
“朕沒記錯的話,這艘船,當初花費了兩百萬貫錢吧!”望着水上的龍舟、鳳殿,劉皇帝說道。
聞問,喦脫面露遲疑,一時不好回答。注意到他神色異樣,劉皇帝面露疑惑:“怎麼,有什麼問題?”
在劉皇帝眼神逼迫下,喦脫還是猶豫地答道:“回官家,龍舟建造,約有五百萬貫!”
喦脫還是給了一個保守的答案,事實上,還要更多。當然,如果僅是造價,自然用不了這麼多,只是,所用的船料、工藝,再加上那些奢華裝飾,綜合起來,那價值就成指數上漲了。
可以說,在統一天下的過程中,川蜀、江南、兩浙、兩廣那些割據勢力所蒐羅的珍奇寶物,在龍舟鳳殿上都有體現,那可真是珠光寶氣.隨便從船上扣出點什麼東西,就足以讓一個平民之家,富貴一世了。
而聽喦脫的回答,劉皇帝方纔恍然,老臉上少有地露出了尷尬的神色,略作沉吟,對劉旻長嘆道:“你娘在時,就曾以此事勸諫於朕,朕也是聽進去了的,因而做下了永不再建龍舟的承諾!”
“不過,如今看來,這仍舊不夠!”擡起那瘦削的手,指向兩艘殿船,劉皇帝語氣堅決地道:“朕打算把這兩艘船拆了,把上面的金玉珍奇之物,全部變賣了,所得錢款,就拿來給西域開拓發展!”
劉旻聞言,滿臉的驚詫,愣了好一會兒,方纔拱手勸道:“陛下,此事不可啊!”
“有何不可!”劉皇帝雙手背後,強勢地道:“這種東西,於國於民,百害而無一利,不處理了,難道還留着,讓後人來攻訐指責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