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元年二月望,帝御崇元殿,大朝。
這是劉承祐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大朝會,十分隆重,十分慎重,劉承祐也異常重視,前期籌備充足,甚至爲奏報事,列了個小抄。
方入寅初,劉承祐便自御榻起,盥洗進食,素食小粥墊肚,粥很乾。更朝服,僅將那套華麗繁瑣而沉重的冕服加諸於身上,便耗費了小半個時辰。及至晨曦,東京五品以上職官並進奏吏、外使依序進宮,劉承祐方在控鶴軍士的護衛下,乘車輿,過宮門,至殿前,在衆臣的目光下,穩步入內,登御階,上金座,居高臨下,坐北朝南。
朝拜,爾後是由禮儀使張昭親自宣讀的一份賀讚辭。然後是劉承祐降制宣讀:“朕以渺躬,獲纘洪緒,念守器承祧之重,懷臨深履薄之憂。屬以天道猶艱,王室多故,天降重戾,國有大喪,羣寇幸災而伺隙......”
此制文,基本上就是陳述了一遍劉知遠駕崩後,大漢的艱難處境與險惡局勢,描述他以幼主繼位,嘗膽履冰,廢飧輟寐的憂慮與忐忑。回顧前番創業大漢、經構江山的過程,謙虛地提了一下他鼎定河北、平叛鄴都的功績。又表示了一番他保延洪之運,守不拔之基,使天下承平,永安遐爾的志向。冀望於羣臣輔弼,將士用命,上下協心,以衛江山......
寥寥千言,盡顯陶谷的文采。似這等官方制文,陶谷寫起來,是得心應手,四平八穩,格外老辣。
其後,便是諸使進告。基本上,就只吳越國與馬楚的使者,二人還未離去,被拉來充數的幾名胡人不能算。劉承祐於大朝會上,承認二國主尤其是因政變被推舉上臺的錢弘俶名分,降制加恩:“東南面兵馬都元帥、兩浙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吳越國王錢弘俶加諸道兵馬都元帥,天策上將軍、湖南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楚王馬希廣加守中書令。”
後又是諸道州節度、州使的進告,依敘奏報,以河東、成德、魏博、鎮寧、河陽這幾鎮爲主,陳述彙報地方州縣治理情況,都是喜事好事,沒有一點壞訊,匪盜止,民安定。
又有不少“神異”之事發生,一併奏來。恆州有深山霞光萬丈,數十里外可見;晉陽佛寺,突生仙音嫋嫋,似有佛陀臨世;河陽漁民捕得大魚,剖其肚,得“無字天書”;西京洛水上神碑浮現,上刻神紋,佇於水面半個時辰落;京郊有白鹿現......
以上異象,懂得人都懂,但是,傳播開來,對天下愚民,當是很有效果的。
告一段落後,本次大朝會的戲肉來了,新主繼位,對在京百官、禁軍並天下道州節度的恩賞制書。內容很多,很長,由兩名常侍,輪番朗讀,亦費了小半個時辰,方纔結束。
百官的恩賞,如此前所提,沒有太大的變化,多輪轉官位,加些虛銜。最主要的,還是對朝中實職權位的調整。
楊邠以樞密使遷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吏部事,徹底從樞密院“解脫”;王章仍爲三司使,加檢校太尉、同平章事;蘇逢吉以左僕射、集賢殿大學士、同平章事、判刑部事;蘇禹珪爲右僕射、宏文館大學生、同平章事、判禮部事;竇貞固仍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加司空、判工部事;李濤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加檢校太尉;另外,以守太師、齊國公馮道爲尚書令、同平章事,馮道這個老狐狸,直接被劉承祐復起爲相,入政事堂理政。
七名宰臣的任用算是正式定下,除了馮道的“亂入”與楊邠職權削減之外,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當然,只有劉承祐自個兒心裡清楚,這只是暫時的。
郭威以樞密副使進樞密使,這是劉承祐幾經考量後,做下的決定。魏仁浦爲樞密院學士,陶谷爲中書舍人、翰林院待詔;範質爲中書舍人、知制誥......
餘者不敘。
而在東京的侍衛親軍人員上,劉承祐還是沒能忍住下手,沒有大動作,史弘肇、劉信仍舊爲一、二把手,其餘高級將帥各加恩典,但是對於馬全義、韓通、向訓等舊部,都有實職擢拔。
韓通加爲護聖左廂都虞侯,向訓以東西班都虞侯兼令皇城使。馬全義,作爲跟隨劉承祐最早的將領,若不是因爲實在太年輕,劉承祐都有心直接以其爲龍棲軍都指揮使了,他才二十二歲。另外,劉承祐侍衛頭子李崇矩,被他任命爲內殿直都知,統兵去了,搞情報、玩特務,他實在不擅長。至於劉承祐秘密組建的那支情報隊伍,暫時沒有考慮好用誰統管,甚至如何處置,都還猶豫。
對軍隊,劉承祐最大的動作,便是將控鶴、內殿直、散員這三支長駐於皇城的三支軍隊,交由大舅李洪建統帥。雖未明確表示,脫離侍衛司的統管,但界限已經出來。劉承祐,這也是在爲“殿前司”的成立,做鋪墊,東京禁軍,盡歸於侍衛司統率,實在是太讓人心驚肉跳了。
此前,雖然設立有殿前都部署、大內都部署之類的軍職,但基本都是名頭響亮,所轄力量薄弱,且沒有從制度、機構上面明確獨立出一個衙門來。劉承祐這是,小作嘗試。
趁着恩制下的機會,造成既定事實,彼輩將帥,受劉承祐恩典,縱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暫且捏着鼻子認了。
至於天下諸節度,皆有恩賞,但在劉承祐的意志下,終究有個高低差異。河東劉崇、幽州趙延壽、鄴都高行周、兗州符彥卿、襄州安審琦、涇原史匡懿、夏州李彝殷並加使相、功臣名號,進爵,餘者悉加虛銜,像什麼侍中、侍郎、司空、司徒之類字樣的官位,根本不要錢,隨便灑。
至於已故武寧軍節度使王周,追加公爵,以河陽節度使武行德移鎮。
......
“陛下,石氏不能守江山,乃立大漢,而今天下乃乾祐當朝,然鄴都仍屬廣晉府,京兆仍駐晉昌軍,其所謂廣晉、晉昌者,實不合時宜。請陛下易其名,以倡大漢天興!”宰臣竇貞固聲音洪亮,請奏。
日頭高照,將崇元大典照得透亮,大朝會,已經持續三個時辰了,對於殿中所有人都是個不小的考驗。
劉承祐也一樣,無論精神還是體力的消耗都異常大,高居御座,還不能亂晃,身上的冕服此刻變得異常沉重,微微顫動的十二旒珠都有些晃眼。
聞其報,劉承祐深吸一口氣,提了提神,沉聲說:“詔改廣晉府爲大名府,晉昌軍爲永興軍!”
“是!”
此事,自然也是早與劉承祐通過氣,定好的。否則,劉承祐的反應,還不至於這麼快。
隨着竇貞固奏完,百官奏事,也已經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了。殿中,慢慢地安靜下來,似乎無事可奏了。
看得出來,在場大部分官員,尤其是那些老臣,真的扛不住了,身形都有些發顫。
“報!”“恰”此時,殿外突傳一通事郎的大聲奏報。
“啓稟陛下,鳳翔王招討使奏報,於寶雞雞峰山,大破蜀軍,殺敵上萬,俘三千人,蜀軍主帥張虔釗率殘兵狼奔山林,我軍趁機,轉攻大散關,已奪之!”
此報一出,滿朝雀躍,已有些萎靡的朝臣們,一下子來了精神,皆面帶喜色。很快,以蘇禹珪爲首的一干儒臣,開始向劉承祐歌功頌德。
事實上,一場大勝,對於如今的大漢朝廷而言,就是一劑強心劑,對固基業、穩人心、懾天下,有無比積極的作用。
當然,此事同樣的,劉承祐也提前一天便收到了消息,壓下不發,留到今日朝上,最後,搞出這麼一出“通報儀式”,爲劉承祐再添一分神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