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元年八月丁亥(十日),在合圍蒲州十餘日後,漢軍拔西寨而攻城,天子督陣,兩日而克。
比起劉承祐預想中的,要容易得多,快得多,距離中秋尚有四日的時間。當然,要說容易,細細想來,也沒有太過容易,數萬馬步軍出開封,皇帝擔風險離京親征,糧草軍械,勞役徵調,沒有一樣是輕鬆便能搞定的。
此番西面之叛,非三寇連橫,且劉承祐與朝廷早有防備,從初期開始,便遭受到了針對性打擊,縱有反覆,終究沒能撬動大局。故在很短的時間內,河中叛軍便失去了希望,再加官軍戰法策略,人心散得更快。再加劉承祐不給機會的戰法,又借利器之便,破城可謂必然之事。
城破之後,於官軍這邊,則更加從容,進城,追剿兇頑,接受俘虜,控制城池,順便救火。城頭的火勢終究有所蔓延,禍及到甕城背後的民房。
自古城池攻防之戰,城破之際,是最爲混亂的時候,也是最容易產生問題的時候。劉承祐深諳其間的道理,故破城之後,便嚴令各軍將校,約束士卒。並讓韓通與李崇矩帶軍臨時負責軍紀巡檢,又以白文珂暫署蒲州,肅清叛卒的同時,也嚴防地痞流氓趁亂作惡。
在南城破後,東面也順利淪陷,楊業親自率軍突入城中,叛衆皆降。事實上,在這種情勢之下,大部分蒲軍都沒有與河東城以及他們的“秦王”生死與共的意思。
大部分河中將校,十分自然地遵從發自內心的最初的想法,果斷投降了。其中有幾名受馮道“勾引”,原本還打算再等等,待價而沽,沒曾想漢軍進攻如此兇猛,這麼快便攻了進來。
城破投降,當然是晚了,但要是不降,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進城官軍都收到了命令,城中叛軍,但有異狀,斬爲先,以免爲亂。亂軍,總是不穩定因素。
縱使安排地再到位,城破之際,兵荒馬亂,河東城雖然不算太大,但待秩序穩定下來,也耗費了兩個多時辰。
劉承祐這邊也沒有閒着,帶着楊邠、馮道以及範質親自在城外巡察,撫慰留於城外的軍隊,嘉勉有功將士,探望受傷官兵。總之,在軍隊面前,不停地顯示着他天子的存在感。
值此破城得勝之際,效果比起平日作秀十次八次都要來得好。
蒲城南門,親軍相護,劉承祐揹着手,望着煙熏火燎的南城,檣樓已然徹底焚燬,滿是“疤痕”的城牆仍舊堅固地矗立着,周遭灰黑一片,依稀可見隨秋風而嫋升的煙氣,仍有熱度,空氣中瀰漫着油脂燃燒過後的惡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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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河東城,倒是被李守貞修繕得夠堅固!”望着城池的輪廓,劉承祐語調輕鬆地感慨了一句。
“縱使再堅固,亦爲叛城,又豈能擋陛下天威!”馮道立刻提袖說道。
“馮卿此言不假,朕之威嚴,又豈是區區叛城所能抵擋的!”劉承祐眼神四飛了下,手一揚,朗聲道:“但朕之威嚴,亦來自這數萬忠誠的大漢禁軍將士!”
“陛下英明!”馮道一副歎服的模樣。
在旁,見這副君臣相和的樣子,楊邠越來越像個局外人了,就他自己,已然連插句嘴的興致都沒有了。他腦子此時倒也清醒,經此番掃滅李守貞,這少年天子,驕氣只怕越加難制,像他這樣的老臣,恐怕更不被其放在眼裡了......
“河東。”劉承祐嘀咕了一句,小作沉吟,說道:“此城名當作更改!”
隨侍在側幾名的大臣都是一愣,怎麼提到這茬了,不過馮道立刻給出一個說法:“此城扼大河,溝通秦晉,時移世移,卻也難當河東之名。請陛下賜名。”
“朕可取不出什麼好名字。”劉承祐擺了擺手,看向馮道:“這等雅事,還得勞煩馮卿。”
見狀,馮道嘴角露出一道恭維的笑容,想了想,揖手道:“山水奇秀,永濟大漢,以永濟爲名,陛下以爲如何?”
“就以永濟爲名!”劉承祐直接拍板。
“陛下,城中已然肅清。”這個時候,韓通帶着一隊人,策馬而出,遠遠地下馬,恭敬地稟道。
劉承祐掃韓通一眼,臉上凝着點髒污。韓通有點鬱悶,他此番率護聖左廂十營指揮從徵,結果根本沒有騎兵用武之地,河中叛賊便平了。
“白卿呢?”劉承祐問。
“白使君正在清點府庫。”韓通應道,順便給他解釋着:“那李守貞甚爲可惡,提前積柴薪佈於州衙、府庫,欲行焚燬之事。河中府庫之中,可還有數萬石米糧,若不是劉詞將軍帶人及時撲滅,可就真被其付之一炬了......”
“將滅之人,有此瘋狂之舉,不足爲奇!”劉承祐淡淡道。
“李守貞的屍體呢?”劉承祐問。
前已得報,城破之後,李守貞於城中自刎而亡。
“置於州衙庭院。”
“進城吧!”劉承祐點了下頭,直接吩咐道。
“陛下,南城被毀,道路污陋,恐污了聖體,還請走東門。”馮道出聲建議道。
“無妨,將士們以此度城,朕何以過不得!”劉承祐淡淡道。說完,便上御馬,輕騎而入。
州城之中,一片寂然,蒲軍都被移之城外看守,各處門扉緊閉,百姓惶然自守家中。
州衙內外,包括周遭的幾條街巷都在兩千餘禁軍的控制之下,人還挺雜,龍棲、小底、武節、興捷幾軍都有。
白文珂、李洪建帶領一干將領,喜氣洋洋地列陣以迎。
“這州衙,還真是夠氣派。”下馬,看了看大門,目光在牌匾上的“秦王府”三個大字上明顯地停頓了一會兒。
注意到劉承祐的眼神,白文珂臉色微變,神情間似乎有些懊悔,當即招呼着軍士:“還不將這僞王叛逆所作牌匾摘下,砍了拿去柴燒!”
待牌匾處置之後,劉承祐方纔邁步走入其間。
庭院裡,劉承祐終於見到了李守貞,的屍體,認真地打量着那張方正的臉,脖子上那道刎痕很深,血已乾涸。當初在東京,李守貞在覲見劉知遠的時候,劉承祐只在交錯而過時瞥過他一眼,從頭到尾,李守貞都造他反了,二人之間都沒有過任何的對面交流。
“死得乾脆,倒是便宜此賊了。”劉承祐平淡地說了句。
“陛下,北逃的叛軍已被建雄軍節度王使君與東西班指揮使趙弘殷擊滅,其家小盡數成擒,其子李崇訓爲趙指揮使之子趙匡胤所殺.....”
“趙匡胤?”劉承祐聞報眉毛不禁抖了一下,不過很是自然地恢復平靜,眼珠子轉悠了兩圈,嘴角微微揚起。
“陛下,李守貞屬下,尚有十餘名文武,附逆從賊,謀反作亂,以抗王師,如何處置?”這個時候,白文珂近前,問道。
怎麼處理,劉承祐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冰冷,活動了一下肩膀的骨骼,吩咐道:“將彼輩與李守貞家小,押赴市場,盡數斬首正法,以警天下!”
一副慵懶的模樣,說出的話,發出的令,卻讓在場的將臣們心中泛起點涼意,尤其是肩着節度之任的白文珂與趙暉。
按照以往的例子,李守貞既死,對於其家小與餘黨,縱不赦免,也不至於如此斬盡殺絕。
但天子的態度,由不得不警醒膽顫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