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營深處,一片野地上,搭建起了一片堅固的柵寨,上百名將校官兵就拘押在此處,一個個身形狼狽,面露彷徨。何徽與樊愛能軍職較高,也是在天子那邊掛了名的,故有“特殊”照顧,被分監押在兩座狹窄的囚車之中。
周遭,是嚴密看守巡視的小底軍士,孫立的麾下,受其指示,苛待彼輩,尤其對怯戰而逃累將士死傷獨立何、樊等人,尤其鄙夷。
秋陽照射下,兩道身影站在囚車旁,卻是來探望何、樊二人的李重進與張永德,給二人帶了點吃食。
這二人,怎麼都是郭威的舊部,特來表示一番心意。
狼吞虎嚥地啃事殆盡,滿身髒污,形容憔悴的何徽來了點精神,希切地望着李、張,懇求道:“多謝李郎、張郎前來探望,二位,你們得想法救救我二人啊!”
旁邊,樊愛能也把着檻車的圍欄,激動地附和道:“是啊!”
二人甚鄙,表現實在不堪,卻難察覺李重進與張永德眼中的鄙夷。
“兩位此番觸法甚過,天子震怒。我二人不過軍中區區一指揮,位卑職低,豈能說上話?”迎着二人殷切的目光,張永德搖頭攤手,沉聲道。
“還請張郎發信東京,讓樞相替我們在天子面前說說話啊!”何徽顯然早有想法,向張永德提出個異想天開的建議。
聞之,張永德那張俊秀的麪皮不由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微吸了口氣,迎着其殷切的目光,作無奈狀:“樞密尚在東京,遠隔千里,如何能說得上話?縱有意救你們,也是鞭長莫及啊。”
“只求發一封書信!”那樊愛能捋了下遮住視線的頭髮,在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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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德還是搖頭。
“何必與他們置這麼多廢話!”李重進站在邊上,面露不耐,語氣冷硬地斥了張永德一句,隨即以淡漠的目光掃着何、樊二人:
“爾等所犯,一死尚不能償其過責。我若是你們,早自盡以贖罪,哪裡來的臉面,竟然還敢奢求活命?欲以樞相爲爾等說項,莫非還欲牽累到樞相?我們送此吃食,送爾等最後一程,已是爲樞相盡最後一點情分......”
面對李重進這有些不留情面的訓斥,何、樊二人臉色不好看了。竟以一種怨毒的目光看向二人,並且,似乎沒聽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很快,一營披堅執銳的禁軍踏着整齊的步伐闖了進來,領頭的是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武將,手裡拿着一份名單,與看守的小校言語了兩句,取出軍令。
近前,在李重進與張永德二人身上掃了一眼,二人識趣地退開。至於那武將,甩都沒甩拘在囚車中何徽與樊愛能,直接站到柵寨前,冷聲問道:“誰是解暉?”
面面相覷,下意識地,其中一人朝後退了兩步,直接被軍士給拎了出來。
這解暉,原本是侍衛司的一名軍吏,史弘肇勢盛之時,在侍衛司異常囂張跋扈,收受賄賂,強佔民財。在史弘肇出守洛陽之後,其舊部或遷或調或貶,這解暉也受了波及,貶爲小底軍一隊長,老實了這段時間。
此番從徵,破城之後,趁着亂之時,一時故態復萌,帶領麾下於城中抄掠,爲巡檢軍士所擒。
此時被單獨拎出來,望着中年武將,跪在泥地上,戰戰兢兢的。
“你也配叫解暉?”中年武將上前,暴躁地將其踹倒,隨即讓人捆了。而後,招呼着麾下,一指剩下的人:“全部帶走!”
這中年武將,也叫解暉......
這副場景,頓時引起了騷動,但是,無用。有遷延遲滯者,直接被動刀子先行砍了。
沒有看吉時,上百人,捆縛着押往營門,不管其如何告饒、哀嚎抑或怒罵,毫不留情地執行斬首,正法。頭顱與鮮血,將軍法的森嚴,展示得淋漓盡致。
這一回,上百條性命,卻是殺給其他數萬只雞看的。
......
秋後算賬,既應時,又應景。
城內,河中府衙裡,還有一筆賬,需要劉承祐清算。
衙堂間,有些冷清,兩道人影,相對而坐在兩側,大眼瞪小眼,神情之間,都帶着焦慮。
薛懷讓與侯章。
此次平叛,自兵進蒲城之後,這二人都是在軍中的,只是一直被“保護”着,未得召見,直到今日。堂間很靜,衛士都看守在外邊,可是兩人都老實地坐着,即便已被晾了許久。
終於,還是薛懷讓沒能忍住,語氣稍顯暴躁道:“天子此番召我二人,竟爲何事?”
兩人心裡都懸着石頭,不過情況又有所不同,侯章若是聰明厚臉皮,還有得強辯,保住性命的可能性高一些。薛懷讓則不然,他在同州的所作所爲,就差捅破一張窗紙了,與李守貞牽扯最深,且對朝廷的詔令多有違逆。最重要的,與劉承祐有過節。
薛懷讓明顯是說給侯章聽的,佝着身體的侯章也有了反應,擡眼給他一個眼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聽說今日,殺了不少人。禁軍,還有河中叛軍的一些將校。”
侯章,顯然是做了點準備的。
聞言,薛懷讓表情果然變了,褪去了不少血色,一張醜臉極不協調地擰在一塊兒,憂慮道:“候兄,你說小皇帝不會真殺了我們吧?”
侯章似乎放聰明瞭不少,又或是受人指點,瞥薛懷讓一眼,冷冷道:“你還敢口出不遜?”
面色一滯,薛懷讓的腰背朝下駝了些,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們可是一方節度!”
“李守貞已經被滅了滿門!”侯章語氣生硬,不過瞳孔之中,也是憂慮不減。
“我們又沒造反......”薛懷讓語調中明顯底氣不足。
侯章有些不耐了,直接看着他,說道:“薛兄,還是想想,如何祈求天子的饒恕,求得一條性命吧。畢竟我等如今,一門的生死,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間!”
言罷,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在二者心越發往下沉之時,劉承祐終於現身了,大步流星,直向堂案。
“臣薛懷讓(侯章)拜見陛下!”
“二位,何故行此大禮啊?”掃着幾乎五體投地的兩個節度,劉承祐淡淡地問道。
“許久未曾覲見陛下,自當禮重!”侯章道。
前次在洛陽覲見的時候,侯章可沒有這麼恭敬。
“平身吧!”擺了下手,劉承祐讓二者起身回話。
兩人很是拘束,尤其是薛懷讓,哪有方纔的粗驁,根本不敢直視劉承祐的眼睛,話都有些不會說了。
在他肥胖的身軀上轉悠了兩圈:“不過一年多的功夫,薛使君便福態至此,想來在同州,日子很是舒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