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詔答覆郭榮,就說他在淮泗的經略,做得不錯,朕很滿意。他之所請,一律照允。所設之軍,所許之職,登記造冊,發於行營,日後經吏部、兵部覈准即可!”御帳內,劉承祐洗了把臉,一邊擦着手,一邊朝李昉說道。
“是!”李昉立刻動筆着墨。
這兩日,李昉明顯小心了許多,勤做事,少說話。王著遭斥的場面,他可親歷了,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天子還一副要重要王著的樣子,李昉並不覺得自己同王著相比,與皇帝更親近。
而對於聖意難明,天威難測,這些詞,也有了更深的認識,若是不警醒些,說不準那不測之兆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陛下,徐州兵敗於盱眙城,渦口遭襲而損糧械,有關人等,如何處置?”王峻同慕容延釗還在帳中,不由問道。
聞問,稍微考慮了下,劉承祐應道:“渦口駐防軍校,怠慢疏忽,爲敵所趁,捉拿斬首,以正軍法!至於武行德,奪其節度,留用郭榮軍前,戴罪立功!”
劉承祐話音落,王峻則忍不住道:“陛下重懲渦口,而輕縱盱眙,如此處置,是否有待商榷......”
王峻說話,難得有所保留,見其狀,劉承祐直接問道:“王卿有何意見?”
“只恐人心不服!”王峻說道。
看了王峻一眼,劉承祐並不覺得他是想替那渦口守將求情,他是想連武行德一塊兒殺了......
劉承祐擺手道:“盱眙之敗,非武行德一人之失,他領兵初至,便負重任,臨敵之際,尚且拼死挽救,盡力抵抗,幾沒於陣中。郭榮上表,亦有提及。
渦口則不然,守將玩忽懈怠,疏於職守,爲唐軍所趁,遭襲之時,應對遲緩,處置失當,乃至渦口之失,其罪之大,無可寬宥!”
“再者!”劉承祐眼神在王峻身上打着轉兒,說道:“國初之際,朝廷財政拮据,上下艱難,幾乎難以維持,武行德在鎮河陽,恭敬效順,盡發府庫,輸送東京,而無怨言。
朕即位後,移鎮徐州,幾年下來,也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遵從朝廷制度,施行乾祐新政,治事馭民,少有懈怠。這是對朝廷有大功的元勳,朕雖提倡過功過獨立,但一者武行德罪不致死,二者朕也願意小赦其過。”
“對於勤於王事的功臣,縱使有失,朕還是願意寬容些的!”這最後一句話,劉承祐幾乎就是說給王峻一個人聽的。
也不知王峻聽懂了沒,只見其拱手,淡淡道:“陛下所言,有理有據,既有寬仁之心,臣自無異議!”
“照朕所說,擬詔下發執行!”劉承祐又朝李昉道。
稍晚些的時候,劉承祐收到來自張永德的奏報,說已攻取合肥。在慕容延釗擊潰許文禛軍後,便得知合肥空虛的情況,而殲滅陳覺後,劉承祐便與張永德兩千卒,令其南下趁機取了合肥。給其獨立一功的機會,也算酬去歲冬之承諾。
不過兩日的時間,張永德的捷報來了。
埋頭於案牘之間,查閱了幾份東京發來的軍政要務,有一條,引起了劉承祐的重視,開春以來,後蜀果有異動,蜀之興元府、秦鳳之軍,皆有陳兵漢境的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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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頭一擰,劉承祐喃喃道:“孟昶,他還真敢動兵!未先取秦鳳,果生禍患吶!”
語氣森冷,但劉承祐並沒有過於擔憂,雖然國家重心在江淮,但對於在西南方向的佈置,他還是很有信心的,以宋延渥、趙暉、史匡懿等人在,足以應付後蜀的進攻。
只是於劉承祐而言,契丹都於北方安分守己,你割據蜀地的孟昶,不思坐守,還敢主動找麻煩,讓他有種被冒犯的感覺,很是不爽。
親自書寫了一份詔書,以鳳翔節度使趙暉爲西南行營都部署,合鳳翔、彰義、永興等關內軍隊,應對後蜀入侵。
夜幕緩緩降臨,帳內已多添了幾盞燈,劉承祐仍舊站在輿圖前,淮南一域,已盡在他胸中,此時他的目光,盯在南唐之江東與江西。飲馬長江之後,唐之國都金陵,可就隔江相望了,但這一條大江,於如今的漢軍而言,卻是有如天塹。
“來人,傳陶谷!”沉吟許久,劉承祐吩咐道。
很快,陶谷奉召而來。劉承祐問他:“陶卿身體可曾養好?”
或許是年紀大了,前番不耐軍前苦寒,直接病倒了,劉承祐賞他一個恩典,讓他到下蔡城中休養。開春之後,方纔重歸御前,顧問聽用。
此時聞天子關懷,老臉上頓時眉開眼笑的,拜謝道:“有勞陛下關心,臣已無大礙!”
點了點頭,示意其坐下,劉承祐道:“開春以來,我軍連番作戰,諸軍共擊敗唐軍十餘萬,可謂盡挫僞唐援應淮南的意圖。以如今的情況,拿下壽春、盱眙兩城已不是問題,一月之內,也可橫掃淮南。
但是,我朝居中原,處四戰之地,非僞唐一個敵手。時下,孟蜀在秦鳳之地已有異舉,兵馬錢糧調動頻繁,北面的契丹,雖然依約罷戰,但難免不會因南方戰事而背約,再起兵戈。”
“孟蜀竟然動兵了?”十分認真地聽完天子的敘述,陶谷不由驚詫道。
劉承祐點頭:“東京方轉呈鳳翔的軍報!”
“陛下是在憂慮,兩面作戰?”陶谷說。
“如只孟蜀與南唐,縱兩面敵之,朕又有何懼?”劉承祐說道:“只是國朝之患,始終在北方啊!”
看着陶谷,劉承祐繼續道:“徵淮大略,陶卿也是籌謀者與執行者,當知,此次南征,朕的初步目標,僅是併吞淮南。僞唐雖則屢遭大敗,潰不成軍,但朕心裡清楚,渡江滅唐,非時下我漢軍所能做到。爲防佗變,有意儘快盡數戰鬥。朕在考慮,徵淮之後,如何結束與僞唐之間的戰事,陶卿熟悉僞唐情況,可否給朕些建議,以作參考?”
聽天子道明用意,陶谷不由感慨道:“而今戰事正酣,陛下已在考慮戰後之事,目光之深遠,籌謀之預前,臣拜服!”
對其吹捧,劉承祐幾乎無動於衷。見狀,陶谷這才道:“以臣之見,連番之大敗,已非南唐君臣所能承受。我朝勢大,以臣觀僞唐朝廷中,將有求和之聲了。江南自古以來,有割據之力,退保之心,而缺進取之意。
而李氏父子兩代以來,重用文人詞臣,使得僞唐文道大昌,將臣之間,少有血性者。似何敬洙、郭廷渭這樣的將領,在僞唐畢竟是少數。
陛下只需按部就班,從容攻城略地,給僞唐朝廷持續施以壓力,待僞唐遣使求和,允以割地、稱臣、納貢即可。另,若僞唐朝中無人倡導和議,陛下亦可暗中謀劃,我朝勢大,天子英明,斷然少不了投靠之人!”
“聽陶卿一席話,如飲佳釀,亦有醍醐灌頂之效,卻是朕陷於誤區了!”劉承祐微微一笑。
面對天子褒獎,陶谷也是微喜,跟着隨軍混了混,因病沒能有所施展,而今有此進言,總歸不算白來一趟,白吃那苦頭。還朝之後,或許能借機,在官銜後加個平章事。拜相,如今已成爲陶谷唯一的政治追求了......
看着陶谷,劉承祐道:“朕已放還那陳覺,讓他帶了一份親筆勸降書與李璟,可起恫嚇之效。原想,再派陶卿,再出使一次金陵......”
聽劉承祐這話,陶谷臉色變了變。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陶谷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去金陵那“龍潭虎穴”走一趟,畢竟意外難防。
迎着天子的目光,陶谷小心地應道:“而今我朝大據勝勢,豈有主動議和的道理。倘若此,反可給僞唐君臣以僥倖。”
“不過,聽陶卿之言,確實無此必要,是朕過慮了!”劉承祐慢條斯理一句話,讓陶谷鬆了口氣。
待陶谷退下後,劉承祐稍作考慮,又命人召來李少遊,對其交待一番,所言之事,自然是讓金陵的武德司的探事尋機活動一番。
再晚將歇之時,慕容延釗親自來報,說有人自壽春城出,爲巡卒所擒,主動相告,是神衛軍指揮徐象麾下,欲聯絡請降。
對此,劉承祐只覺意外之喜。但要真說有多意外,那倒也不見得,對於人心,他雖看得不甚透徹,但總歸見識不淺。那麼多守軍,絕不會都如何敬洙那般,冥頑不靈。
雖然對於破城,有足夠的底氣與信心,但對於城中將校的主動投效,他還是很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