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經何都帥調解,李、馬二將的爭端,方纔平息,各退一步進城。如今北將,分開安置在賓館之中,等候召見!”崇政殿內,趙曮將開封城前的小插曲,向劉承祐彙報了一遍。
“呵!”劉承祐反應倒還算平靜,以一種玩笑的語氣,對趙曮道:“讓你去接他們,倒是有幸看了這麼一場好戲!”
對皇帝這話,趙曮有點難明其態度,拱手應道:“軍使們久在戎伍,性情暴烈,有所衝突,也是可以理解的!”
劉承祐則冷冷道:“難得來一次東京,大聲爭執於京師腳下,侮辱怒罵,相互攻訐,引衆人圍觀,還有大漢將帥的體面嗎?這是讓東京士民,欣賞他們的驕慢跋扈之姿嗎?
若不是何福進制止,他二人是否還要拔刀相向,再讓衆人看看他們的勇武嗎?”
“李筠這些年,倒是驕氣益盛啊!隔着開封城牆,朕都感覺到了,這初來乍到,滿嘴非議,滿腹怨艾,他想幹什麼,向朝廷示威?向朕示怨?”劉承祐說着說着便笑了,嗤笑:“馬全義戍邊這些年,脾氣卻也是漸長吶!”
見劉承祐這震怒狀,趙曮趕忙躬身勸解:“陛下息怒!”
劉承祐臉上,實則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語氣言辭,令人忐忑。沉吟幾許,幽幽嘆道:“自唐末以來,這驕兵悍將難制,都是每代每朝君主,難以避及的問題。趙曮,你說,朕當如何制之?”
面度皇帝拋來這麼個大問題,趙曮一時有些愣神,見他似怒非怒的樣子,想了想,小心地道:“自陛下御極以來,整軍改制,大去前代弊端,軍中不正之風,已然大大清肅。李、馬諸將,戍邊已久,不似禁軍,常受陛下感化教誨,保留有前代陋習,言行有所放肆,倒也不足爲怪。而馬軍使,受陛下恩拔,乃心腹干將,此番也是出言維護陛下與朝廷,反應雖則激烈,倒也看出一番忠誠......”
聞其言,劉承祐稍顯意外地看着趙曮:“你這番話,倒也中肯!”
“陛下,北方邊將們,是否先召見?”趙曮請示道。
“不用!”劉承祐不加考慮,直接吩咐着:“明日嘉慶節,將進京的節度、防禦、軍使們,集中到萬歲殿,參加御宴!”
“是!”
趙曮退下,劉承祐則默默思量起來,嘴裡輕輕唸叨着:“李筠......”
李筠其人,歷仕唐、晉爲將,擅騎射,負勇力,有統之才幹。當年欒城之戰後,率部投靠劉承祐,被拜爲將軍,從立國以來,便一直在北邊戍防。
不過,此人性格是個大問題,暴躁易怒,殺性重,心眼也不大。自負才幹資歷,以經年北戍而無升遷,頗有怨言。
當初,調整北方佈防之時,他就想爭北面都部署的位置,結果劉承祐屬意老將何福進,那個時候,就已經不服了。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大漢於西、南用武,軍中崛起了一大批後進將才,受到大力提拔,李筠在北邊聽說了,心裡則更加不平衡。但如今,大漢各地,他李筠也只算一普通軍使了。
在李筠看來,這就是皇帝與朝廷的薄待,忽視他們戍邊之功。事實上,以劉承祐對北部邊防的重視,怎麼可能會薄待諸將士,嚴於軍法的同事,從來都是關懷加愛護。
對李筠,雖未升職,但有加勳爵俸祿,畢竟北線無戰事,也不可能隨便高拔。但李筠不理解,或者說不滿足,以至於其怨氣,劉承祐在東京,都時常聞之。
是故,對於今日,其在開封城外的表現,劉承祐雖有不滿,卻也不算過於意外。只是更加堅定了,趁着這個機會,將之調離北方,再讓李筠掌兵,遲早要出問題。
三月七日,是漢天子劉承祐的生日,定位嘉慶節。乾祐七年,則爲劉承祐的本命年,他二十四歲了。
此番天子壽誕,表面上動靜挺大,但操辦起來,卻十分簡單,只在崇元殿上,藉着大朝會的機會,受內外公卿大臣的朝拜,聽其賀詞,連禮物都不收。
而唯一的御宴,卻只是招待進京的外臣們,是故,萬歲殿的御宴,從一開始,就透着些不尋常的氣氛。
傍晚時分,漢宮萬歲殿,食案整齊設列,近二十名來京將臣,已然在座,禮樂歌舞已起,宮廷靡靡之音,令人陶醉。
李筠在列,飲酒吃肉,大讚宮廷佳餚之美味。但酒勁兒一上來,便管不住嘴了,忍不住嘀咕道:“爲了給天子賀壽,將戍邊大將,盡數召回,倘若北邊有事,胡虜南寇,如何抵擋?”
四下掃了幾眼,看向御案,只見空蕩蕩的,仍未見劉承祐身影,又道:“我等將臣齊至,以候多時,陛下何在?”
“李筠,你給我住嘴!”聽其言在旁的老帥何福進,頓時呵斥了一句,怒色滿面,華髮衝冠,老眼中盡是不滿。
李筠先是一愣,旋即笑道:“都帥這是怎麼了?這是在宮殿之上,不是在軍中,就莫向我發號施令了!”
“你!你也知道是在宮廷內,豈容你如此狂悖撒野!”何福進怒容更盛,大概是過於激動了,面涌紅潮,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不管怎麼說,李筠都是他的屬下,受其節制。其如此不矩,也是讓他難堪。
見狀,李筠眉毛上挑,驕態有所收斂,對其說道:“何都帥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就不要同我計較了,氣大傷身啊!若是因此加重了病情,我可擔待不起啊!”
“你!”何福進頓時氣急,蒼老的面容顫動了幾下,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陛下駕到!”還是一道洪亮的唱聲,打斷了殿中的氣氛。
衆人起身迎拜,包括李筠,人前張狂,真面對劉承祐時,還是低眉順眼,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
“哈哈!”劉承祐人未至,聲先到,入內即揮手:“衆卿免禮!”
落座之後,劉承祐環視一圈,嘴角仍舊洋溢着笑容:“貴妃給朕誕下了一個小公主,耽擱了些時間,勞諸位久等了!”
此言一落,也就解釋了皇帝遲到的緣由,頓時又是一片道賀之聲。
平盧節度使李洪威持杯起身,滿臉的笑容,高聲道:“今日爲陛下生辰,後宮又誕下公主,可謂雙喜臨門啊!諸位,讓我們一起,向陛下賀!”
“恭喜陛下!”
御宴,在劉承祐到後,便進入高潮,氣氛熱烈,在他的授意下,衆人放開束縛,推杯換盞,好不快活。
待到氣氛最爲濃烈之時,劉承祐輕咳了一聲,起身步至殿中,發表了一番感慨:“諸卿都是大漢棟樑,柱國將臣,爲國鎮守地方,兢兢業業,勞苦功高。平日遠離京師,與朕少聚,朕甚是思念。今朝,趁着朕生辰,將諸卿召來,大家一起聚一聚,以彰我們君臣之誼,都不需約束,放開飲酒,定要盡歡而罷!”
“多謝陛下!”又是一番客氣的呼應。
劉承祐飲罷一杯酒,內侍趕忙斟滿,稍微醞釀了一下,劉承祐臉上仍舊洋溢着笑容:“不過,這些年,諸卿身負重擔,王事糜繁,甚是操勞。聽聞,有不少人,都因此,累出了病。使衆卿勞累至此,實非朕的本意。朕思之,也頗爲不忍。是故,朕有心,與衆卿以恩典,減輕些身上揹負的事務......”
劉承祐此言一落,便注意着衆人的反應,而萬歲殿中,也逐漸安靜了下來,面色各異,或平靜,或詫異,或凝重......
顯然,賀壽什麼的,都是次要的,天子此言,纔是召他們進京的真正目的。
劉承祐此番以賀壽的名義,使得各地節度、防禦、軍使入京,目的當然不會單純。這是最後一次,大規模解地方藩鎮職權,收爲中央掌控。
劉承祐手中的酒杯,仍舊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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