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殿很安靜,不過靜的是在座的“貴客”們,絲竹之聲悠揚,仍舊縈繞於殿中。皇帝話裡話外,意思已然很明顯了,但是比起前一波節度,這一批人的政治覺悟明顯不怎麼高,不少人表現出對權位的貪戀。
比如邠州節度使楊承信,就起身,臉上帶着點謙卑的笑容,說道:“臣本受僞命,心中時感慚愧,所幸高祖寬仁爲懷,接納於臣。又多受陛下信任,累遷安州、邠州,以而立之年,爲政掌軍一方。自覺才淺德薄,雖盡心勞碌,於治下軍民卻少善政,每日常思陛下之恩德,願以此身,爲陛下效力,以報浩蕩君澤......”
這楊承信乃是個官二代,其父嘗爲後晉平盧節度使,還造了石頭晉的反,爲李守貞所平定。契丹滅晉,以其爲平盧節度使,襲其父職,大漢建立之後,識趣地投誠。劉承祐上位,兩度移其鎮,從青州到安州,再到邠州,不過倒也聽話。
此番,對劉承祐,話說得漂亮,態度也恭順,但就一個意思,他還想給皇帝效忠,給朝廷做事。不過一點,他說得倒也不錯,才三十多歲,並且爲政還算勤勉,有些能力。
第二個出言的則是亳州防禦使薛瓊,藉着酒勁兒,向劉承祐大擺這些年來的功勞,與鎮守亳州的功績,順便還攀以前的交情,讓劉承祐回憶起,當初晉陽起兵,率龍棲軍打潞州時,他還盡力爲劉承祐提供過輜重糧草。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類似的發言,想要以此感化了劉承祐,言辭懇切,激動者甚至落淚。這個場面,倒讓劉承祐有那麼一絲尷尬。
當然,也不是沒有識趣的人。比如陝州保義軍節度劉詞,他就出言,向劉承祐說道:“陛下,臣早年坎坷,飄零於三代之間,一直到知天命之年,蒙高祖與陛下不棄,拔爲將帥,累至一鎮節度高位。而今,臣已六十又四,歲高而多病,若陛下降恩,請辭陝州之任!”
劉詞這麼一番衷心之言,自然是得到了劉承祐的認可,帶着笑容,走上前,爲示親近,直接坐到劉詞身邊,與他碰了一杯,輕聲道:“劉卿高義,勇而懷仁,朕哪怕在東京,也聞陝州軍民,多念卿之恩德。朕與朝廷,都還需卿這樣的老臣宿將輔弼啊。”
劉承祐這話,自認發於肺腑,但劉詞看起來,沒怎麼當真。老眼格外有神,仍舊以一種從容淡定的語氣,回道:“陛下,臣身體虧損甚多,難堪其負,確有意歸養。”
聽他這麼一說,劉承祐當即道:“晚點,朕讓太醫,給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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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陛下!”嘴裡謝恩,劉詞卻搖搖頭,一副英雄遲暮的模樣,嘆道:“從軍近四十載,身上暗疾頗多,已非藥石可救!”
劉承祐眉頭微凝,當即道:“好生休息,總能調養好的!”
劉詞朝劉承祐露出笑容,說:“陛下,臣有一請,希望能夠成全?”
“卿且直言!”對於劉詞的主動與恭順,劉承祐很滿意,他要提要求,只要不過分,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
劉詞說道:“臣在陝州任上,相繼徵辟一些幕僚,治政理才,勸課農桑,全賴彼等協助。臣以爲,他們都是難得的人才,長年屈就於陝州,已是臣抱有私念。
今欲薦於陛下,若得幸入朝,效力國家,也不負其才!”
“哦?”劉承祐面露意外之色,不由感慨:“朕原以爲,公欲求得富貴榮祿,沒曾想,卻是爲國舉才,這份高義,朕既慚愧,又感動,又欽佩啊......”
“老臣,萬萬不敢當!”漢天子如此,劉詞卻一點也不託大。
微微頷首,劉承祐問:“所薦何人?”
“陝州幕僚中,以趙普、楚昭輔爲俊傑!”劉詞道出兩個人名。
“趙普!”劉承祐眼神微亮,目光遊移了下,即道:“卿所薦,必然是良才,可通知二人來京,考覈委用!”
“陛下,二人此番,已隨臣來京,就在開封。”劉詞平靜地說了句。
劉承祐又不禁多瞧了劉詞幾眼,這老將,在來京前,顯然都考慮好了......
人家如此給面子,劉承祐自當厚報,與之親密交談,着實吸引着其他人的目光。親自敬了劉詞一杯酒,劉承祐起身,直接朗聲,道出對劉詞去職後的安排,以原職致仕,加中書令,進爵郡公,俸祿雙倍,封妻廕子,賞賜宅、田、絹若干。
劉詞當殿拜倒謝恩。君臣二人這番表演,倒讓在場諸人,心思波動了些,不過卻沒人再和劉詞一樣,當殿請辭,總歸要考慮下。而劉承祐,也沒再就此事,多說什麼,而重新鼓動起氣氛,讓衆人盡興。
殿中將臣,唯有河中府扈彥珂與平盧節度李洪威最爲淡定。河中是大漢最早實行軍政分離的方鎮,扈彥珂在任上,也只是管政,而以其見識,此番皇帝仍是在針對集軍政財權爲一手的節度、防禦們。
至於李洪威,他是國舅,關係親近些,打算家宴過後,再耳聽聖訓。皇帝外甥如何說,他就如何做。
河北將帥們,也多受影響,生出些異樣。還是李筠,直接同羅彥瓌說:“天子這是何意?這是要解我等兵權嗎?”
羅彥瓌面顯凝思,涉及到前程未來的事情,由不得不慎重。他也是皇帝舊人了,劉承祐出太行時,便反契丹而相投,並獻上了上千匹戰馬。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天子是否還記得那份情誼,他自己都沒數了。
羅彥瓌沒發話,馬全義倒是顯得平靜,針對着李筠,沉聲說:“李將軍不是一直嫌戍邊辛苦嗎?若解了兵權,回東京享福,豈不正如你意?或許,陛下也能賜你勳爵,賞你田宅,豈不美哉?”
“馬全義,這可涉及到我北部將士榮辱,關乎邊防安危!”李筠此時似乎酒醒了一般,冷着臉說:“我不與你計較,你也莫得寸進尺!”
馬全義瞥了李筠一眼,沒有再多說話,只是心中鄙視之意甚濃,只覺此人,私心太重。
何福進則咳嗽兩聲,說:“我等皆爲臣屬,麾下兵馬亦是朝廷精銳,不是倚仗自重的私產!”
這話,是直接衝李筠說的,蒼目之中,滿透着銳意,讓其不敢直視。
“陛下!”見劉承祐慢步走來,羅彥瓌反應最快,率先起身拜道。
馬全義、何福進、李筠相繼之,與諸將同飲一杯,劉承祐在幾人身上掃了一圈,目光落在李筠身上,淡淡地問道:“諸將在談些什麼,看起來頗爲熱烈,可否分享與朕聽聽啊!”
“這......”迎着劉承祐那平靜的目光,李筠忽然發現,直接面皇帝時,他那滿腹的不甘、怨氣竟然一點都生不起來,或者說不敢表現出來。
訥訥幾聲,順手指着食案上的酒菜,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應道:“末將等在談,宮中菜餚,甚是美味,我等在北邊,可吃不到這等美食!”
也不去計較李筠此言真假,劉承祐接着其話道:“那就多吃些,長年戍邊,也辛苦了。這些年,諸將不辭煩累,不避風雨,替國家守禦北邊,以備外患,使朝廷無憂於北方,這些功勞,朕可一直記在心中的!朕要向你們道聲謝!”
“陛下,末將等爲國家大將,戍邊禦寇,保國安民,乃是職責使命!”羅彥瓌積極應道,覺悟很高的樣子。
“將軍能做此想,朕心甚慰!”劉承祐朝羅彥瓌點點頭。
目光依舊,似有似無地朝李筠身上落去,劉承祐幽幽說道:“此番皆嘉慶節,召諸將來京,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多年未見,朕想念你們了;這二嘛,則是北部邊防,想從你們這些一線將帥這裡,瞭解些情況。
至於其他的,就勿作猜想了......”
劉承祐此言落,李筠不由尷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