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何福進的後事,操辦得很隆重,天子降階,文臣躬身,武將垂首,劉承祐親擬諡號曰武清。
“羅將軍且慢!”弔唁結束,何府門前,李筠叫住羅彥瓌。
住腳,羅彥瓌轉過身,看着面露矜持之色的李筠,抱了下拳。李筠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有暇同行敘話?”
李筠都這麼說了,羅彥瓌也不好拒絕。二人並肩同行,沒幾步,李筠便開始感慨了:“天子對何帥竟然如此看重,死後能有這般哀榮,縱九泉之下,其也無憾了!”
“生前器重,死後哀榮,何都帥,堪爲我等將軍之榜樣啊!”羅彥瓌微頷首,附和着李筠說道。
“此言說得是!”李筠點頭,意有所指地道:“不過,若要達到何帥的成就,我等還需奮進啊!逝者已矣,生者還需向前看吶......”
聽其言,羅彥瓌眼神一閃,扭頭打量着李筠,問道:“李將軍有話,但請直言,在下靜聽!”
“好!爽快!”李筠也不喜歡轉彎抹角,直接道來:“而今,何帥不幸病逝,但三軍不可無帥,河北戍防諸軍,總需有人統管......”
聽他起個話頭,羅彥瓌便知道,這李筠是什麼意思,畢竟,一直以來,此人可甚少掩飾自己的野望。
嘴角扯了扯,羅彥瓌拱手向宮城方向,說:“此事,自有陛下與樞密院審度決定,可輪不到我等卑將考慮!”
“此言差矣!”李筠搖搖頭,表情變得嚴肅,帶着點誘導,說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可涉及到河北戍防數萬弟兄。我等爲邊將,在此事上,可需多加關注。
陛下與樞密院,畢竟遠隔千里,對邊防細情與將士軍心,總歸不如我等熟悉。若是任一挑一個統帥,上下皆不熟悉,豈能擔此大任,不能服人不說,或許還可能生出禍事......”
“依將軍的意思?”難得見李筠這般有耐心地講起了“道理”,羅彥瓌來了點興趣,看着他,眼神中已然露出了一抹玩味。
李筠不假思索,緩緩敘來:“以我之見,何都帥以下,論資歷,論能力,論對邊務的熟悉,只有我們幾名軍使,最適合繼此職,方可使局面平穩,上下皆安。”
“呵呵!”羅彥瓌微微一笑:“看來,李將軍是有志於此了?”
臉上露出一抹尷尬,李筠抹了下鬍鬚,說:“不瞞將軍,我原本是有此意。然現在思來,只要新都帥,出自我北戍防將領中,我也無話說。若將軍有意,我可上書舉薦!”
李筠顯然言不由衷,羅彥瓌又豈會當真,連連搖頭,表示謙遜,道:“我資歷淺薄,能纔不足,豈能居之?將軍不若推薦馬將軍,他的永清軍兵強馬壯,又是天子心腹愛將......”
麪皮不由抽動了一下,李筠額間閃過些陰霾,語氣都冷了下來:“馬全義連三十歲都不滿,豈能服衆?”
“那,便就只有李將軍了......”羅彥瓌語氣幽幽地,終於給出一句李筠想聽的話。
李筠頓時眉開眼笑的,連連表示自謙。又東拉西扯了一番,李筠終於吐露他的心聲,希望羅彥瓌能與他一起上表,當然,還沒有直接到舉薦他自己。只是希望,羅彥瓌能同他一道,向皇帝建議,從河北戍防將領中提拔新帥。
在李筠看來,只要天子感受到軍將們的意志,考慮意見,最後能夠選定的,只有他李軍使了。雖然,他的這自信,來得有些莫名......
待擺脫李筠後,羅彥瓌凝思之餘,是連連冷笑,引得身邊隨從發問。
“我看有的人,是失心瘋了!自取其禍,猶不自知,真是愚不可及!”羅彥瓌罵了一句:“還想牽連上我?我纔沒那麼蠢!都部署的位置,天子不允,朝廷不給,還想自求?”
罵罵咧咧的,回到賓館,羅彥瓌便奮筆寫下一封奏章,將李筠之事,詳細地記下,遞往宮中。倒也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實事求是,將其所聞,樸實地記錄下來。
羅彥瓌此人,嗅覺素來靈敏,也有眼光。就如當年,果斷殺遼軍起義,解送戰馬,投效劉承祐一般。
雖然一介武夫,但他有自知之明,都帥的位置,豈是他們這些將領,能夠謀求的,還付出了實際行動,行串連之實。這等犯忌的事,李筠居然敢幹,說嚴重點,有謀反之嫌。
在羅彥瓌看來,李筠這簡直就是不知死活。若不早早地撇清干係,只怕自己都得受牽連,是故,羅彥瓌這封奏章,幾乎一蹴而就,沒有任何耽擱,遞交。
崇政殿內,當羅彥瓌的奏章呈到劉承祐案上時,他正平靜地聽着李崇矩的彙報,關於李筠的。
“我們這位李軍使,很是活躍啊,一心想要爲朕,爲朝廷分憂啊!”劉承祐冷淡的語氣中,透着譏諷:“何公方亡故,他便上躥下跳,四下聯絡。他想幹什麼?”
李崇矩平靜地稟道:“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李筠只是想謀求都部署的職位,當無異心!”
“沒有異心?”劉承祐聲音高了些,表情默然,語氣冷酷:“國家軍職,容他如此奢求?朕若不給,他還要自取嗎?爲謀取帥位,他能私下聯絡,爲其發聲進言,若他日另有所謀呢!”
見天子震怒,李崇矩躬下的身體又下意識地矮了些,心中微驚。這下,他才知道劉承祐爲何如此生氣了,皇帝往往着眼旁人顧慮不及之處,聖心難測,大抵如此。
嚥了口唾沫,李崇矩又道:“另外,進京這些時日,李軍使與慕容府君,有過沖突!”
“他們二人,能有什麼衝突?”劉承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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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內城擴街之故,李筠的府宅,被佔用地方!”李崇矩道:“因此,李筠找上慕容府君,討要補償!以其態度惡劣,二人起了衝突!”
“好個跋扈將軍!”劉承祐突然怒道:“傳詔——”
話說出口,劉承祐自己頓住了,臉上閃過一抹遲疑,朝張德鈞揮了揮手,表示無事。
怒上心頭,腦子一熱,劉承祐本是打算下詔,將李筠拘押下獄的。但是,考慮到,何福進方死,要是這再突然把李筠拿了,縱然真的事出有因,只怕真要引起河北邊軍震動了。
如何解決李筠的問題,還得認真衡量考慮一番,不能輕斷,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惡劣影響。
又考慮了一會兒,劉承祐吩咐着:“李筠府宅不是被破壞侵佔了嗎?朕賞他個恩典,在洛陽給他一座豪邸,讓他去洛陽挑選……“你退下吧!”劉承祐朝李崇矩說了聲,略作沉吟,又看向張德鈞:“傳魏仁溥、折從阮、郭榮進宮!”
“是!”
不管如何,河北戍防軍,是得有個處置措施了。動兵先遣將,邊帥一職,也是需要快速定下了,並且來京的軍使們,也需要放回去了。
但是,加強控制,是不得不爲之事了,就衝着李筠搞出的這番動靜,都得加以約束,加強控制。所幸,北面無戰事,邊境安定,有足夠的餘地,供朝廷調整。
低頭,看着羅彥瓌的奏章,劉承祐又不由露出了點淺笑:“這個羅彥瓌,倒是如從前一般,敏捷,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