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光線暗淡的房間內,趙普微凝着眉,盯着束手站在面前的館吏:“何人差你來,見本官有何事?”
“在下武德司西南親事官,侍郎出使,奉命配合行事!”來人平平淡淡一句哈,基本打消了趙普大部分疑慮。
不過,仍未失警惕,打量着其人,圓臉,留着一抹小鬍子,皮膚看起來很細嫩,始終帶着點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趙普說:“你如何潛入賓館?”
親事官淡定應道:“得知侍郎將至,特意在賓館中謀得一館吏之職,在此已等待兩日了!”
聞言,趙普不免驚訝:“武德司對成都的滲透,已經如此厲害了嗎?”
“在下只能說,區區一個館吏的職位,算不得什麼!”親事官道,表情神態,都表露出,這並不是什麼難事的意思。
稍微放下心,趙普點了點頭。見狀,親事官道:“侍郎在成都,若有什麼需要、安排,可直言吩咐,我們會全力配合!”
“正好,你同本官說說,成都朝廷如今是什麼形勢?”趙普當即發問。
親事官不假思索,直接敘來:“自南鄭失守後,成都官民震恐,朝野震動。蜀主孟昶連續三日大朝,共議軍情,並從戍守皇城的禁軍中調集了三千軍北上,加強利州佈防。
蜀廷大臣,以樞密使王昭遠爲首,表示我軍連戰疲敝,人困馬乏,建議蜀主集中實力,以待來年春,發兵反攻,出其不意,奪回興元府。
宰相毋昭裔與李昊等人,則攻訐王昭遠佈置失當,未援漢中,致使興元府失陷。並且嚴厲反對繼續用兵,毋昭裔首先提出議和!
兩方爭執不休,蜀主也是遲疑不決,得知侍郎出使之後,方纔罷議,但始終未表露出兵之意!”
“毋昭裔!”趙普唸了一句,嘴角向上挑起一道弧度:“如你所言,蜀廷君臣,只怕也有議和之心啊!”
“正是!”親事官道:“據說,近來蜀主與幾名大臣,已然擬好了一份和議條陳。”
笑容綻放開來,趙普眼神中流露出老謀深算的光芒,蜀有求和之意,那麼他就更得藉機,給大漢謀取些利益了。
“成都民情如何?”趙普又問。
“自南鄭失陷後,流言四起,民情大擾,有數千蜀民,南下逃難!一個多月以來,成都的米價,已然漲了三倍,如今已至24文一斗!爲供給北方御備,成都糧倉,多調撥軍用,而奸商,則趁機囤積居奇。
一個月前,蜀廷便增糧稅,又大幅提高鹽價,增加市稅、關稅。又有惡吏,因緣爲奸,藉機牟利。成都的小民百姓,是苦不堪言,已有不少逃隱鄉里。
樞密院又自各州縣,強行徵召了五萬青壯,在成都郊外訓練,以補北方戰損。成都城內,近來治安惡化,時有盜竊、傷人、鬥毆之事發生,官府屢禁不絕......”
“如此亂象,似乎未傷根本啊!”趙普表情輕鬆,差點叫好,不過意態之間,顯然覺得仍舊不夠。甚至在考慮,如果罷兵,會不會給蜀國以喘息之機。
“蜀國承平多年,但二十年之積聚,雖損傷頗多,其財政、民力,當不至於如此拮据纔是!”趙普想了想,問。
“侍郎有所不知,蜀中士民固然安享太平二十載,國富民豐,但自與大漢交惡,連番兵敗之後,兵馬錢糧損失巨大。尤其是此番秦鳳大戰之前,從乾祐五年起,兩年間蜀廷半數的錢糧、大部分精銳,皆向北輸。因爲鏖兵,所費之民力,以十萬計,結果一戰爲所破,盡數歿於北邊。
到如今,蜀國民間,仍舊有大量財富,然而多掌握於蜀之權貴、官吏、豪強、富賈手中。而這些人,趁國難大發其財,而不顧百姓生計,國家艱難......
再兼,從去歲起,蜀主於摩訶池上修建水晶宮殿,用料奢貴,聚集大量奇珍異寶,耗費頗多。如今,困難的只是蜀國國庫罷了!”
“有此君主,有此國情,焉能不亡!”聽完,趙普頷首,透亮的眼神中,滿是嘲諷。
事實上,親事官所言,與趙普心中所預料,並沒有太大出入,只是更加詳細些罷了。
“好了,你所言,十分有價值,本官很滿意。時辰不早了,爲免人注意,你且先退下吧!”心裡有個底,趙普道。
“在下告退!”親事官道。
“對了,你可知軍情司的人,如何聯繫?”待其離開前,趙普突然問道。
聞問,親事官眼中流露出少許異樣,回身一禮,淡淡道:“武德司與軍情司互不統屬,獨立往來,若上頭有命,他們會有人主動聯繫侍郎你的!”
趙普微微一訥,旋即恍然,他本是心思機敏的人,也猜到了兩司之間或許有些矛盾。
“在下告退,還是那句話,侍郎若有事,儘可安排!”不卑不亢地撂下一句話,親事官方纔退下,還幫忙合上門。
未己,侍婢入內,見着盤腿沉思的趙普,小心翼翼地上前理好錦被,又脫去衣裳,白皙的肌膚與嬌小的身材暴露空氣中,而後鑽入被內。
過了一會兒,柔聲響起:“主君,被窩已暖,請就寢!”
趙普回過神,看着榻上錦被下的小娘子,那嬌憐可愛的模樣,令人心怡,他忽然來了性趣。
翌日,趙普神清氣爽地,大搖大擺,入宮見孟昶。爲表重視,孟昶在蜀宮正殿接見他,蜀廷重臣俱在。
入殿之後,目不斜視,其餘蜀臣似乎不被趙普放在眼中一般,直接打量着孟昶,形容英俊,只是微微有些發福,神宇之間,隱約凝着憂愁。
只簡單地行了個禮,趙普肅容高聲,對着坐在金座上的孟昶:“在下趙普,奉大漢皇帝陛下之命,見過蜀國主!”
從入殿時起,趙普就是一番倨傲作態,見其言行傲慢,早有人心生不滿。宰臣歐陽炯站了出來,斥道:“漢使無禮!見我大蜀天子,爲何不拜!”
看都沒看歐陽炯一眼,趙普淡淡道:“我乃天朝上國之使,豈能下拜割據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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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普言落,歐陽炯頓怒而斥之。
倒是孟昶,雖然表情眼神都不痛快,仍舊忍了下來,冷冷地盯着趙普,沉着聲音,說:“不需說這些虛言,作那些虛禮。如今蜀漢兩國,正在交兵,漢主遣足下來成都,所謂何事?”
“國主既然如此痛快,在下也不囉嗦。聽聞蜀國有意罷兵求和,特奉君命西來,看看兩川軍民的誠意?”
“狂妄!”趙普的態度,將王昭遠觸怒了,直接站了出來,訓斥道:“漢帝遠在東京,不知哪裡聽來的和議謠言。我朝尚有十萬甲士,數百萬丁口,何懼你北漢。倘若有膽,便放馬來攻,想要來成都,做那些虛言欺詐之事,妄想!”
聞言,趙普看向他:“不知閣下是?”
“此乃我大蜀樞密使王昭遠!”有人主動介紹道。
“久聞其名!”趙普笑道:“熟諳兵法,遠略非凡,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王樞密的名聲,在下於東京,都聽說過。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確是不自量力!”
“你!”趙普始終是一番平穩而譏諷的語氣,聽得王昭遠臉色越來越黑,若非在殿上,他都想直接打上去了。
“貴使,也太過無禮了吧!”孟昶神情冷漠,冷聲道。
見狀,趙普這才露出些和煦的笑容:“爲兩國和平計,在下滿腹誠意,不遠千里而來,不過是王樞密喊打喊殺,固執而欲交兵,頗爲無奈!”
深吸了一口氣,孟昶擺了擺手:“朕倒想聽聽,大漢有什麼誠意!”
聞問,趙普慢條斯理,侃侃而來:“如欲罷兵!其一,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蜀國當削帝號,向大漢稱臣;其二,此戰鏖兵日久,耗大漢國民脂膏甚巨,蜀國當賠償軍費;其三,每歲蜀廷,當向大漢進貢;其四,未免日後再起爭端,蜀國當削減兵備,並將利州及劍閣割讓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