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不似春季的和煦,也不似盛夏的酷熱,卻有帶給人一份閒適與慵懶,明亮的光芒絲絲縷縷灑落大地,照在道途間,彷彿能驅散縈繞在路上軍旅身上的壓抑。
燕趙之旗輕揚,漢旗傍之,在瓦橋關待了足七日,同漢天子進行一番親切的會面與交流後,燕王趙匡贊一行,終是得以順利脫身,北返幽州。
夾道有樹木林蔭,茂密而旺盛,後邊是堅實的關城以及營壁,漸行漸遠,對於心懷鬼胎的人而言,有種越遠越輕鬆的感覺,就彷彿逃脫虎口一般。
隨着瓦橋關城漸漸消失在視野,被丘林坡崗而遮蔽,趙思綰徹底回過頭,不作南顧,重重地鬆了口氣。
注意着趙思綰那一副放鬆的神情,趙匡贊說道:“趙將軍是過於緊張了!”
“大王,也只有遠離瓦橋關,末將方能真正放下心來!”趙思綰露出了笑容:“實言以告,這幾日,末將感覺我們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注意到趙匡贊默然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末將的生死不足惜,唯恐大王的安危,干係重大啊!”
“這段時間,天子對我們,也算是禮遇重待了。”趙匡贊瞥着趙思綰,說:“你趙將軍,也得到天子親自敬酒,贊你功德與豪勇,怎麼,就一點感觸都沒有?”
“天子固然禮遇我們,但諸般熱情,卻是讓人有些難以適用!”趙思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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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趙匡贊英俊的面容間,也不禁流露出少許凝思,幽幽道:“天子的做法,確實讓人不禁猜測,爲何對我們如此熱忱厚遇,那溫和的笑容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
“不瞞大王,這幾日,北面軍將,輪番宴請,末將是推不得,辭不得,應邀則生疑懼!”趙思綰一臉後怕的表情:“末將當真擔憂,飲宴之間,會突出伏兵,刀斧加身。”
“你這卻是過慮了!”看趙思綰那仍帶疑懼怕的神情,趙匡贊從容地說道:“天子前後,從未顯露羈留之意,言談行爲,盡顯熱忱,既然放我們北歸,足見朝廷大政不改,其心之誠!反倒是你,諸般戒忌小心,只怕引人注意啊!”
聞言,趙思綰臉色變了變,咧嘴笑道:“末將只是一粗人,哪有大王的涵養,沉着冷靜,處變不驚,不減風度!”
在到瓦橋關之前,趙思綰在心裡可做好了各種應變準備,然從棄械隨着趙匡贊覲拜劉承祐開始,一切籌謀盤算,都成了空。與隨行的燕騎隔離,憑他一人之勇,半點掙扎都難有。
在瓦橋關的這幾日,趙匡贊一行,受到了最隆重的禮遇與最熱情的接待,沒有一點不融洽之處,唯一讓人感到不和諧的,大概就是皇帝的態度太溫良和藹,讓人有些吃不消。
對趙匡贊,劉承祐以兄禮侍,着衆將敬酒不算,還讓幾名皇子舉杯。夜間,又拉着他君臣對飲暢談,縱論天下,並讓皇后親自給二人斟酒,若周淑妃在,估計還會讓其彈奏幾曲,用以助興。其後,又拋下美嬌娘,與趙匡贊同榻,抵足而眠,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至於趙思綰,劉承祐也親自持杯相敬,回顧其功勞,多有讚譽勉勵。說起來,趙思綰對大漢還是有戰功的,乾祐元年,王峻率師抵禦孟蜀入寇,敗蜀帥張虔釗於雞峰山,當時血戰破寨,趙思綰乃是頭功。那也是趙思綰的名字第一次傳入劉承祐耳中,其後便是王峻上奏,言趙思綰桀驁不馴,兇狠殘暴,狼戾不仁,必至禍患,請劉承祐將他斬殺。
王峻當初,或許是因爲趙思綰對他不敬,得罪了他,以致打擊報復。但從後續的發展來看,王峻所言,倒也中之。
而別看趙思綰,個性兇暴,向以乖張桀驁示人,平日裡對漢帝也頗有不遜猜疑之言論,但真到了劉承祐面前,雖然免不了少許矜持,但也更像面對猛獸時給自己披上一層保護的外衣,乖巧得像一隻溫順的小貓,謙恭陪笑。
此時,回返途中,思及自己在瓦橋關中的表現,趙思綰竟難得有些羞臊之感,只覺有些丟面。
總體而言,瓦橋關謁君,趙匡贊始終保持着從容淡定,而趙思綰,則是被害妄想,疑心生鬼,兀自難安......
“大王,雖離關城,我們還是加快速度北返吧,以免漢帝改變主意,派軍截殺我們!”趙思綰的被迫害妄想,顯然已經有些嚴重了,心裡估摸了一下,向趙匡贊進言:“北邊就是白溝驛,我們直接從劉李口渡河,只要過了巨馬河,也就無憂了!”
“放鬆點吧,趙將軍!”聽其勸諫,趙匡贊輕嘆道:“天子若真想謀算於我們,在瓦橋關,有的是機會。既然放我們離去,我們不妨坦然些,在此徒自疑忌不安,卻沒必要,表現得不堪,反倒讓人小瞧了!”
“大王說得是!”又想了想,趙思綰不由得表示認可:“是末將多慮了!”
“大王,若有下一次,再不能這般南來,置身於危城之下!”趙思綰建議道。
“哦?”趙匡贊饒有趣味地看着趙思綰:“依你之見,往後天子再召,我當如何啊?”
“末將以爲,縱使天子不親自北上幽州,也需在巨馬河之北,永清就不錯......”
“你倒是也敢想!”趙匡贊淡淡一笑。
考慮了一會兒,趙匡贊吩咐着:“回幽州之後,將新購得的三百匹戰馬,進獻到東京吧!”
“什麼!”趙思綰聞言臉色就是一變:“那可是我們花重金購得的啊!大王你也知道,漢遼之間雖然邊貿繁榮,但契丹人對馬匹交易的控制監管何其嚴密,我們購得這批戰馬,可廢了多大代價,就這樣獻給朝廷?”
趙思綰語氣中全然不樂意,趙匡贊也理解,畢竟他們口中那批戰馬,是補充給趙思綰部下的。但理解歸理解,他的決定與命令是不容質疑的,趙匡讚的語氣也有些嚴厲:“我意已決,回去即辦,汝不必多言!”
注意到趙匡讚的表情,趙思綰再是不甘,也只好悶聲應道:“是!”
見狀,趙匡讚語氣也緩和了幾分,說:“我多年未朝,每歲逢節,也只是上表。不過三百匹戰馬罷了,抵得上朝廷每年協發我幽州的那麼多錢糧?“
“我甚至在想,若有機會,當親率文武,進京述職謝恩!”
聽趙匡贊這麼說,趙思綰陰晴一陣,沉默少許,說道:“大王,這三百匹馬,獻給朝廷,末將無話可說。可我軍中,分與他部的馬,得收回,以供訓練......”
因爲財政的緣故,燕軍之中,在軍備之上,也是有些精打細算的。此番從遼西部族,分批購得戰馬三百匹,補充趙思綰部的同時,也裁汰下三百疋舊馬,分給他部。如今,趙匡贊想要獻馬,等於是拿他趙思綰的“財產”,自然想要討回,怎麼樣都不能虧了他趙將軍。
聽其言,趙匡贊也明白其心思,笑了笑:“也不必這般麻煩了,先委屈你一下,回幽州後,孤從王府調配一批錢帛,再設法採購吧!”
“是!”趙匡贊一番溫和的態度與言語,趙思綰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觀其那並不可好看的神情,趙匡贊臉上仍舊洋溢着笑容,只是眼瞼微微垂下,眼神愈顯深邃。經過此番南下,經過這些年的暗中觀察,此時的趙匡贊已然給趙思綰定性了,這是個危險份子,再任其發展,遲早牽出大禍。
此前容忍之,是念其侍奉趙家多年,勇猛敢戰,但如今,很明顯的,此人是越發認不清自我了,擴充實力與影響,也有些不加收斂。
幽燕未來如何,暫時還難以下定決心,還需坐看天下局勢的發展,但對趙思綰,必需得有所打壓措施,監視控制了。
燕軍的將校,能用的可不只一個趙思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