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前,一名年輕人安分地等候着,不過從其徘徊的舉動來看,其心裡並不如何平靜,不時朝着宮門內張望。直到,自宮門內走出一道身影,一見之下臉上頓時轉憂爲喜。
這個年輕人,乃是平海軍節度使留從效的養子留紹基,官拜平海軍節院使,去歲曾代表泉漳入朝進貢獻禮,很得劉承祐欣賞,賜太中大夫銜。
出宮的,當然是方纔覲拜完皇帝的留從效了,趕忙迎了上去:“父親!”
留紹基之於留從效,既是養子,也是侄子。他是留從效之弟留從願的兒子,只因留從效無子,故而繼之。如果沒有意外,這留紹基將是留氏家族的繼承人。
“不是有安排嗎?怎麼在此等候?”看着留紹基,留從效問道。
留紹基答:“兒心中憂切,故而在此!”
見他緊張的表現,留從效面上倒是一派輕鬆,說:“我去覲見天子,獻以厚禮,有何可擔憂的?”
注意到父親的表情,心中稍安,留紹基當即問道:“未知情況如何?”
關於留從效覲見目的何在,留紹基自然是清楚的,沒錯,就是納土,打算把留氏所轄的泉、漳二州的土地、百姓獻給朝廷,從此歸治大漢。
父子倆邊走邊說,留從效道:“天子沒有直接應允,讓我先回下處,等其答覆!”
聞之,留紹基微訥,有點意外:“難道天子對泉、漳二州不動心?”
“怎麼能不動心,當今天子,乃是大有爲之君,必行大一統之事,我主動獻土,心中豈能不喜?”留從效說道。
“那爲何不納?”留紹基不解。
看着養子,留從效心中暗歎,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嘴裡則說道:“不是不納,只是尚需考慮罷了!這也是天子明智冷靜的地方,泉、漳地區狹小,周遭是三方勢力,與朝廷所轄之土,終未嘗接壤啊!倘若直接接受了,只怕會引起南方局勢變動,對於方經大戰的朝廷而言,是不想平添枝節的!”
聽其解釋,留紹基若有所思,提出疑問:“既然如此,那父親爲何還要執意獻地?”
這,大抵就是政治智慧了吧。留從效是不吝惜對後人進行調教的,說道:“天下大勢,早已在漢,在取得對遼北伐的重大勝利後,統一的局面,已然不可逆轉,縱然有所波折,也無妨大局。
自古以來,北方一統,豈有江南能孤存的。如東吳不能抗西晉,南陳不能抵楊隋,更何況以如今四分五裂的江南諸國,豈是上據川蜀、中扼荊湖的大漢朝廷的對手?
至於泉漳,彈丸之地,早晚爲朝廷所並,豈能還有割據的奢求?既是早晚之事,自當宜早不宜遲!不論朝廷納與不納,至少讓天子明白我留氏的心意!”
留從效這番話,可謂極具見識了,看事情也比較透徹。也是閩國滅亡後,割據泉漳的這些年中,讀了不少書。而對於這些,留紹基是一時難以吃透的。
出得皇城,待上車駕後,留紹基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父親,當真決議獻地?”
聽出了他言語中的異樣,端坐着,瞧向他:“怎麼,捨不得了?”
“泉漳畢竟是你櫛風沐雨,方纔創立的基業,又苦心經營,方有如今的安康,就這般獻給朝廷......”留紹基語氣複雜。
聞之,留從效先是笑了笑,爾後逐漸變得嚴肅,說:“我留氏一門,血脈單薄,將來可承家業者,也只有你們兄弟了。泉漳二州,可爲晉升之資,籍之光耀門楣,興旺家族,然如將之視爲私產,抱有不當有之妄想,將來必遭禍患。
有一言,你當謹記,不論此番朝廷納或不納,對朝廷,都當恭順臣服,那麼藉着獻土的功勞,朝廷亦當厚待我留氏,保我家族綿延興盛。”
見留從效說得嚴肅,留紹基不敢怠慢了,立刻拱手應道:“兒必當謹記!”
形容再度鬆弛下來,留從效又輕笑道:“吳越國的實力,可比當初的閩國強多了,江淮勢盛之時,都難以滅之。然而,自錢繆時期起,不論中原如何更替變化,始終恭順臣服,小心侍候。到當今之吳越王,則更加徹底。
你道爲何,卻是錢氏知道,統一之勢既成,憑藉吳越,萬難抵抗大勢,逆流而行,終有覆滅之憂!倘若將來王師南下,削平江南,吳越豈能抗拒?
泉漳雖小,但我留氏若首倡獻土歸朝,這其中的意義,可是非同一般啊!”
說這話時,留從效老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種狡猾的色彩。嘴角稍稍勾起,玩味地道:“我眼下倒是好奇,獻地的消息一傳開,吳越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在原本的歷史上,雖然也有漳泉獻地的事情,但那已是將近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了,並且,天下南漢、南唐先後覆滅,天下只餘漳泉、吳越這兩塊邊角料,給趙光義長聲望用罷了。
然而在劉承祐的時代,時代的脈絡出現了偏差,十多年的時間下來,歷史大局完全崩壞,統一進程提速,一場北伐大捷更是震動天下諸方。留從效有此主動意願,倒也不出奇。
而在皇宮內,漢帝劉承祐也在考慮着此事。至於他的態度嘛,是既感欣慰,又感頭疼。欣慰留從效能有此覺悟,至於頭疼的一方面,就如唐、粵之事一般,眼下他要的是安定、平靜,不要起波瀾,最好天下承平,四方無事。
然而,現實的情況,卻是波瀾不斷。留從效那邊,哪怕他的初衷是好的,但他的進獻,着實不是時候。
留從效能看出的東西,劉承祐當然也清楚。恰如其言,接受二州容易但是,那畢竟是一塊飛地,在短時間內想要全面接受二州軍政,化爲漢地進行管轄,可不是靠嘴就行的。同時,也需考慮南唐、南粵、吳越的反應,雖然他們的反應並不重要。
早年大漢也有過一片飛地,澧州,然而當時背靠的是荊南,離大漢並不遠,泉漳的情況則不然,那可飛得老遠。
另一方面,腹黑點來考慮,區區泉漳,彈丸之地,縱使其不獻,待到將來,大漢取會有難度?倘若全盤接收了,還得多考慮其既得利益者的感情,哪有武力加之,來得更徹底?
不過,對於留從效這番聰明、識時務的表現,劉承祐還是很認可的,值得表彰。
至於接與不接,在與召來的魏仁溥商議之後,劉承祐決定,暫時保持原狀。召來一名內侍,劉承祐吩咐道:“朕帶回來的方物,不是還剩下一些嗎?吩咐下去,挑幾樣,賜與平海軍節度使留從效!”
又考慮了一會兒,劉承祐朝魏仁溥道:“魏卿,泉漳二州,雖然暫時不納,但朝廷可委派幾名幹吏隨留從效南歸就職,先熟悉一些民俗政務!此事,卿可稍做安排!”
“是!”魏仁溥應了聲,而後遲疑地道:“陛下,這委派官吏,未在臣職權之內!”
“哦!”劉承祐面色如常,道:“那就由卿代傳,由吏部安排吧!”
“是!”魏仁溥稍微皺了下眉,表情有些肅重。
待魏仁溥退下後,劉承祐還琢磨着此事,嘴角泛起些許笑意:“漳泉獻土,此消息若傳出,不知在京的錢弘俶、李彝殷、高紹基會作何感想!”